看着被医疗人员送进特殊营房,并且治疗系魂师来来回回自门帘前走过的玉余依,莫名觉得胸口堵得发慌,就像是有一块巨石重重地强压在她心头,叫人喘不过气来。
可是对于面前这样一幅陌生的场景,或许潜意识中已经早有了预料……玉余依垂着眼,默默摸了一下佩戴在胸口的属于他们三人独有的项链。
“会没事的。”
小舞看着依依的动作,开了口。
没有指代谁,可谁都清楚对方话里提及的是哪个人。
“嗯,我知道。”玉余依勉强勾着笑回道,她当然知道,或许在看到唐三挡在攻击之前的时候,那一瞬间闪过的文字片段叫她比谁都早一步知道这件事的起因经过和后续。
——那是命运。
不止一次为这个答案而感到齿寒的玉余依,无力反抗这种仿佛不可挣脱的存在。
只能兀自在无人可以领会的地界,挺直着背脊,独身一人和这种无形无状的存在做着抵抗。
距离唐三被送进治疗室已经过了四个时辰的时间,除了被玉小刚安排在第二日应付第三轮晋级赛的四位选手回去稍作休整了一番,其他的人哪怕是站在营房门外交替换着守夜,都要留在这里第一时间等到消息。
“情况稳住了。”
最后一个出来的治疗系魂师有些疲倦地收起手上用于治疗的武魂,对着营房外候着的史莱克学院的一众人如是宣告着。
“太好了!”早就呆在一旁,因为这愈发沉重的气氛而不敢开口说话的马红俊,忍不住在专业人员宣告无事后发出了感慨声,“那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小三了吗?”
“当然可以,不过注意动静不要太大。伤员现在需要静养。”
“好的好的!”
迫不及待应下治疗系魂师的话,奥斯卡拽着马红俊和冉森就走了进去。
戴沐白也在听到专业人士的说法后,松了一口气,冷了许久的面庞也开始重新回暖。
他松开抱在胸前的双臂,看了眼侧前方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波动,甚至是冷彻着一张面容的依依叹了口气,到底没说什么便跟着前面两个咋咋呼呼的兄弟走了进去。
其余的几个人也先后进了营房,虽然大家都遵守着医嘱,不在里面闹出太大的动静,可是人多了到底是会有些吵闹的。
这声音不远不近,被侯在门外没有露出一丝进去欲望的玉余依给听得一清二楚。
“依依?”小舞有些担忧地看着情绪明显不太正常的小青梅,轻声唤道,“进去吗?”
“啊。不了……”玉余依瞧着洒落在她身上却没有丝毫温度的阳光,神思不属地回了一句。
不过很快就像是意识到自己回应的话过于冷硬,玉余依终是抬起了头,朝着小舞的方向露出了和平日里无二的笑容,“现在人太多了,我,嗯……等一会儿再进去吧。小舞不用顾忌我,你想进去就直接进去吧,我相信小三那边围着那么多人,也不介意再多一个了。”
“啊啊,说起来难得见到小三这么狼狈的样子呢?明明曾经在毒斗罗的攻势下都活蹦乱跳的,没想到这次却……”
玉余依说着说着,便再度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完全没有仔细想过自己话里行间前后的矛盾冲突。
小舞看着这样的依依也是心中忧虑重重,可是正如她不能为重伤的唐三做什么,她现在也不能为这个始终将他们划在保护圈内,从不向他们透露出一点东西的玉余依做什么。
明明她自己都说了唐三身边那么多人,再多一个她其实也没问题的啊……可是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呢?
小舞不能理解,只是单纯的发自内心的觉得不能让依依一个人呆着。
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依依环住她自己腰的手腕,拉着还没能反应过来的女孩小跑着往前,“是啊,小三超逊的,在这种比试里都受了伤,所以我们一起去嘲笑他。虽然医师先生说了伤员要静养,但是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依依一起吧!”
“等,等等……”
被拉着踉跄了几步,跟上小舞节奏的依依脸上的神情难得不再从容,反而是一片空白,就像是完全想不到小舞会直接无视她的拒绝,拉着她强硬走入人群之中。
“小三!”
掀开门帘的小舞,第一眼便瞧见了背部被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现在正被戴老大搀着半坐起的唐三,中气十足地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唐三脸色依旧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可比起下台时无知无觉,只有背后一片血肉模糊和白骨外露的模样,这副样子倒显得顺眼了不少。
他看向门外咋咋呼呼进来的小舞,视线在扫过一眼同伴后,落在了最后紧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依依身上。
“依依还有大家,你们怎么都进来了?”
说实在的,他这副样子实在是不想叫依依看见。
可是当他真的看见了依依的时候,却又觉得能看到依依真的太好了。
谁也不知道,在唐三反身背对着防御火舞蓄力一击的时候,他心中是一点把握也无的。
或许有那么一点预感他绝对不会死亡,但是强接下那一击之后,会经历什么,受到什么样的伤势,会不会永远也醒不过来,诸如此类的疑问他都一概不知。
往往是身体的本能比之思维更快了一步。
他挡在了本该是敌人、对手的火舞的前方,挡下了那个攻击。
那个时候,就如所有说书人口中所说的烂俗套路一样,面临生死之际的人,眼前总会闪过走马灯,唐三的眼前也不例外的闪过了在这一世不过十来年的回忆。
有那个差点被他遗忘了容貌的父亲,在深夜颓废地坐在他的床前,神色复杂不明地看着他,就像是透过他在看着死去的母亲,颓废的男人眼中不再浑浊,似有晶莹闪落;
也有初遇大师时候,悄然探头好奇看他的女孩;
还有发现依依背着大师创下一个组织时,忆起曾经唐门对他从小到大的指教,所以心下一动便加入其中,自此见证一个又一个元老被依依捡猫崽一样捡回来养的画面;
然后是史莱克九怪聚集,又经历的种种……
明明不过是一瞬间,唐三却已经看遍这不过短短十数年的,他自己的人生经历。
在最后的时候,在唐三以为他自己命悬于生死一线的时候,他又蓦地瞥见了曾经被他心中许下重诺要好好护好的女孩,露出那惊恐又了然的绝望神情。
唐三很想伸手去合上那双眼,去安慰玉余依不要露出那样的神情,可是当时的他做不到,他只能感受着身体内温热的血不听使唤的自背后流走,带着他的生机一起。
——好像可能再也看不见依依了,真糟糕。
少年在陷入深度昏迷之前这般想着,甚至隐隐有点后悔自己挡下了那一击。
他是个普通人,在生死面前依旧会后悔曾经做出的事情,不过他后悔的是自己的举动——不应该是去挡下,而是带着人一起逃开——或许这样会更好一点。
至少那样的话,就不会叫关心着他的人担忧,也不会叫依依露出那样的表情。
——真是让人放不下心啊!
这般想着的唐三,哪怕是陷入了深度昏迷,接受治疗的时候,也依旧紧皱着眉头。
和外面等候着消息的众人何其相似。
不过幸好他醒了过来,还能再一次看见关心他的人,以及他心心念念的人。
唐三借着戴沐白的胳膊直起了依旧疼痛难耐的背脊,温和的眼扫视过为他愤愤不平的友人,又再度贪婪地回到依依的身上。
在场的一众人或多或少都曾在唐三直白的眼神宣告中知道他对依依的心思——或许只有当事人玉余依自己并不清楚,自己在唐三心中的地位是如何特殊——于是乎,看着唐三这副不加掩饰的模样,他们絮絮叨叨的嘴停止了,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了一下堵得发慌。
最后还是人精奥斯卡笑得奇奇怪怪的,将陷入自己思绪的玉余依推到唐三面前,自己和其余的人识相的远离了这处。
回过神的玉余依也没有想到,自己怎么就走到了离唐三最近的地方,而身侧的同伴不知何时都已经离开了这处,仿佛将医嘱中伤员需要静养的原则遵守得彻彻底底。
就连一开始扶着唐三胳膊的戴沐白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左右看不见人的依依陷入了一秒的思维混沌后,还是遵从内心上前一步,扶住了伤势极重,仿佛摇摇欲坠的脆弱竹马本人。
“你……算了,大家怎么都出去了,放你一个伤员在这里?口渴吗?要喝水吗?”
依依说话时自己都不知道的带着些对同伴随手放置伤员的不满和责备,说完也不等唐三应答。
自己便去到不远的一处倒了杯温水,递到唐三的唇前。
“要润润嗓子吗?刚刚大家进来你好像也跟着说了很多。”玉余依不太确认到底说了些什么,可她还是知道这个刚醒来的人应付了几乎所有人的关心,现在大概很累了吧?
想到这点,玉余依的动作不免又轻了几分,小心翼翼的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工艺品。
唐三哭笑不得点了点头。
确实自醒来后,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吧,他总觉得有些口渴,所以在选择害羞和享受这难得的待遇时,唐三选择了且行且珍惜。
不过也没有喝太多,医理和毒理都学过不少的他深知失血过多之后不可多饮水,所以他喝了一点,润了润发干的喉咙后,便摇头拒了依依喂水的动作。
而且对于昏迷前偶然瞥见一眼的依依那种奇怪的状态,他还是想要说些什么。
“依依……”
“嗯?”放下杯子,扶着唐三准备让他趴下休息的依依低头看着想说些什么的挚友。
唐三忍着痛抬手,按下依依预备动作的手,“十分抱歉,让你担心了。”
玉余依:“这句话其实也不用对每个人都说一遍吧。”再次申明虽然没有仔细去听具体对话,却依旧知道大概安抚话术的依依露出了有些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这是被敷衍了吗?就和大家一样?
是该感谢挚友的体贴一视同仁吗?
玉余依脸上的表情过于明显,明显到唐三一看便和会读心术的人一样知悉了她在想些什么。
“不是的。”唐三摇摇头,脸颊一侧便贴进了依依的掌心,他恍似喟叹了一声,继续道,“这不是对每个人说的,也不是敷衍。我是真的觉得抱歉,当时不应该那样做的。就连现在想起来,我都会觉得有些后悔。”
“后悔?”这是一个难得从唐三口中听见的词,一贯以团队大脑着称的控制系魂师,本该是永远的落子无悔,可这一次……
唐三:“嗯。我很后悔,看到那个时候依依你的表情时就更加后悔了。”
“我?”
玉余依都不知道这事儿怎么就扯到自己头上了,她有些发懵地缩了缩指尖,触及却是一片温热——那是少年的脸颊,和她不同,被魂力催熟的少年脸上不再有那些软肉,只是瘦削的皮和骨在那里。
“嗯。”就像是知道依依在迷茫什么,唐三轻叹了一声,“总觉得那个时候,”——滔天的绝望将女孩罩住了——可这话他不会说与少女听,他只玩笑道,“感觉那个时候的依依非常——非常想要狠狠地揍我一顿呢!吓得我瞬间就后悔了。”
“这样吗?”玉余依已经记不得当时看见唐三倒下瞬间的心情了,不过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想必那个时候她脸上的神情一定很恶鬼吧……
有些郝然自己给小伙伴昏迷前留下这样心理阴影的自己,乖觉地低下头发自内心地说了句“对不起”。
觉得自己说太过的唐三汗颜托着依依的脸:“不,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我才对。不过正是因为依依最后的表情过于印象深刻,我才会在治疗期间都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自己一定要醒过来才行。醒过来,然后亲口和你道歉,即便是接受你的铁拳制裁也行。”
“就是因为这些执念,我才得以这么早就醒来。如果非要说的话,我这边还要谢谢依依你呢。”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谢的吧……”自觉造成竹马心理阴影的依依,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自己都一身伤还安慰别人的家伙。
唐三笑着摩梭了下少女的面庞,“那我们谁也别说谢谢和对不起,就当扯平好了。”
“这种东西没有扯平可言吧。”
不自觉担任吐槽这个角色的玉余依,倒也没了一开始那种沉重的心情,只半月眼有些无语又略带着点嫌弃地看了眼仿佛不是伤到背而是伤到大脑神经的竹马。
“哈哈,是这样吗?”
看着竹马脸上熟悉的笨蛋笑容,玉余依倒也没了那种命运无法改变,强压在她身上叫她无法呼吸的痛苦感觉,她只是垂眼盯着那些雪白的绷带过了几秒,而后松开了一直无意识紧皱的眉,笑得无奈。
“真是输给你了……”
“好好休息养伤吧,笨蛋小三。我有预感你春天救了一个女孩子,秋天就会收获一个美丽少女的以身相许……”
“可是现在是入冬的时间。”唐三小声反驳,“而且比起那个,我更想知道以身相许的人包不包括……”你。
刚挽起袖子替换好医疗时沾血床褥的依依:“嗯?入冬怎么了?春天替换成秋天,秋天替换成春天也很应景,这种东西意会就可以了嘛。”
唐三低低骂了句:“……笨蛋。”
“我听见你骂我了!”特意留意到这句的依依瞬间炸毛。
唯独被听到这些话的唐三,面上不显,心情复杂难言,“……真的傻透了。”他为什么要和情窍绝缘的依依说这些啊!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故意的……每次每次都没有听见他想表达的东西。
若这也是一种天赋,那可真是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