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部二仍然没有消息?!”
司空北辰气急败坏问出这句话后,不由一脚踹向面前的食案,顿时杯盘狼藉,这场酒宴摆开,紫微宫某个僚属一直便在侃侃而谈,中心内容是北赵起兵伐讨北汉是多么的振奋人心,突因太子的暴怒差点没表现个直接咬断筷子的“牙功”,此僚属赶紧说道:“利部二恐怕已经不能归豫了,现今毕竟是战时。”
所谓的利部二,其实就是被玄瑛杀掉的太子走狗的代号,骨头都烂掉的人哪还有可能捎回消息,然而司空北辰眼瞅着姜漠都移送到了襄阳城,三皇弟、五皇弟却毫发无伤回到了大豫,不仅皇帝允许了乔子瞻率部驰援襄阳,甚至又钦点了南次随军历练,司空北辰顿感四面楚歌,这些在前生根本不曾发生的事,到底是被什么挑动改变了命轨?
这个时候,原本司空月乌和司空木蛟姻缘已定,分别娶了贺、郑两姓姻亲之族的女子,而且掐得死去活来,继郑备失势,贺遨在朝堂之上的根基也已被撬动,虽然目前来看,这两个党营的势头也算是受到了压制,然而司空月乌及贺遨却挽着袖子孜孜不懈四处搜捕毒医,分明是冲着他这储君发动攻击的意图,而司空木蛟,竟因为出使北汉大受了君父的信重,归来建康,竟被直接授于长平卫中护军一职,虽然长平卫本就是属于郑氏掌管的外军力量,实际上并不受中军节制,而长平郑更加不可能在此时就舍司空木蛟佐助他人,长平卫原本就是支持司空木蛟夺储的州卫,但君父正式任命司空木蛟为中护军,当然与过去有了极大的差别。
司空木蛟从此就有了名正言顺,调动长平卫的兵权!!!
郑夫人因为失宠于君主,眼看着在后宫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可因为司空木蛟得势,最近长风殿竟又有了不少宫人趋奉,而中宫皇后,众皇子的嫡母,他的生母,自从迁入慈恩宫,以玄诚元君的名号悔祈于庇赦,建康宫中的众人,甚至已经遗忘了尚有皇后在位的事实,偏偏太子妃卢氏,纵然出身大族权阀,现如今尽管也协佐着谢夫人处办内廷事务,可竟然根本没有树立起威望,别说与谢夫人相比,甚至比简氏都远远不及!
梁氏悔婚不嫁司空月狐,虽然使得司空月狐失去上蔡梁这么一门掌兵的妻族,他起初还觉惊喜不已,但司空月狐姻缘竟也因为此遭变故悬而未决,近期更连行踪都已成迷,不知道又领了君父交予的什么密令,如果司空月狐建功,难保君父不会重新筹划,替他争取一门比上蔡梁更加强势的妻族,与司空月狐交密者,王节虽暂时不足为虑,却还有周景!
周景现留任中军,他没法再使旧计利用周昌之手毒杀周景,他甚至无法确定周景是否重生人,现在周景明面上已有薛氏这么个重生人以女僚属的名义佐助,如果他再设计谋杀周景,并无十足成算,反而有可能暴露,那么处境会立即有如雪上加霜。
前生时,司空月狐最终仍然争取了邓陵周一族的信服,尽管没有了周景这个军事奇才,且《造器册》也有如被毁的邓陵周威势锐减,可依然让司空北辰忌惮不已,而现在,周治已经将他的女儿送来了金陵,托予谢六娘照管,分明是有了联姻皇室的打算,周治前生便因司空月狐的举荐得职,他看中的女婿,十有八九就是司空月狐。
如果北汉的事轨未变,明年,天子亲征,亡于归途,他仍稳稳坐在储位上,或许王斓、谢晋乃至于陆靖等等,仍然还会遵从于正统,扶持他合法登位,他还不算彻底失于主动,然而北汉与北赵之间的战争已经发动,北汉就算守住潼关,不失长安,明年还哪有实力挑衅大豫兵出汉中威胁巴蜀?
司空北辰只觉自己现在是四面受敌,甚至连司空南次,都已经足够成为他的威胁了!
坐立难安的人,于是召来了他的良娣虞氏。
未至十月,金陵的季候还正值凉爽宜人,虞碧华因自来难耐躁热,因此这段时日便十分懒惰,大吃好睡的渡日,今日的一场午睡,竟直到申末才醒,尚还慵慵靠在榻上,听着身边两个婢女一人一句说着太子妃及梁良娣的坏话醒神,得知太子竟然主动召见她,才觉腰身有了力量,好一番打扮,画了个最近时兴的星靥妆,把花黄银钿贴了满脸,才挽一条石榴红绣蓝莲花的帔帛,风风火火去见太子。
途中,却遇见了梁良娣。
她也不看梁良娣只是从面前经过,既不是刚见过了太子,又不是打算去见太子,却冷笑着将人喝住,得意扬扬抬着那张“星光灿烂”的脸,说话时,满头的珠翠乱晃:“太子今日召我侍寝,当然不会见你,你可莫再自讨没趣,不过你要真觉得寂寞,便替我剪一盒子花钿吧,我侍寝的时候多,花钿也消耗是多,不像你,不知多久没剪过花钿了,再不动手,更加手笨。”
梁良娣看虞良娣有如看一个傻子:“你这张圆盘大脸,又偏要施星靥妆,的确很废花钿,怎么阿虞左右竟没个手巧的奴婢么?我身边倒不缺手巧的婢女,只是……我有个习惯,自己的人手,从不借给他人支使。”
虞良娣竟听出了对方不仅嘲笑她脸大,并且还讥讽她出身寒庶只配拥有蠢奴拙婢,气得又要动手,奉太子嘱令传召梁良娣的宦官赶忙规劝:“良娣还是莫要让太子殿下干等着,殿下最近心情可烦躁得很。”
到底是劝止了一场“武斗”,虞良娣越发风风火火了,提着裙子有如飞奔,司空北辰只见一个疯妇几乎是冲进了亭子里,还没来得及皱眉头,就听虞氏告着恶状,他哪里有心情理会两个姬妾间的摩擦,既厌虞氏,对梁氏也说不出的憎鄙。
前生时梁氏是心宿妃,性情就极其狂戾妒悍,如今甘为姬媵,气性却仍然不改,不仅对虞氏这么个蠢货斤斤计较,甚至还不少背后中伤卢氏的言语,他的妻妾,就没一个识大体。
“梁氏算什么,凭她也敢小看后族!”
听虞氏吼出这句话,司空北辰的脸色更加冷沉了。
他虽然明知虞氏一族是实实在在的寒庶,说好些听,勉强算得上富家,可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病,他当然无法要求世人敬重后族,甚至从没想过助益母族荣晋为士族,但梁氏作为他的姬妾,却也敢鄙夷他的母族,不得不说,从这点看,卢氏的出身虽然远非梁氏所及,然而至少卢氏从没有对他的母族冷嘲热讽。
“去告诉梁氏,让她奉令,剪一盒花钿亲自送去永幸阁,她既有不愿让旁人指使婢侍的习惯,这盒花钿就让她自己亲力亲为。”
虞碧华告状成功,眉开眼笑,根本就没有注意司空北辰看都不看她那张“星光灿烂”的脸蛋。
“你自请由你和舅舅们联络,可还记得我早前的嘱托?周景的家眷,最近是否跟简门来往频繁?”
“殿下嘱托的事,妾身哪敢马虎?谢兰约没跟简家人交往,但那个薛氏却去了好几回简宅,父亲虽然在简家安插进了人,但也打听不见多少机密事,只晓得简三娘眼看要出阁,谢兰约和简家却一直没有交道可言,反倒是薛氏,她有个姨母嫁去了简家,被简三娘称一声叔母,她借着这点亲戚的情份,去给简三娘添妆。”
“只是薛氏去,没带上周氏女?”
“现在无人不知薛氏荒唐得很,守着望门寡,却自荐为女僚客,周九娘好歹是大家闺秀,哪肯由得薛氏带坏了名声。”
虞碧华俨然也知道司空北辰的担忧,献计道:“司空月狐的婚事,别说简家,连简嫔也做不得主,还不是陛下说了算!殿下既担心陛下择周九娘为心宿妃,不如直接先把周九娘给毒杀了。”
“周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女儿。”
司空北辰才不会用这种蠢办法,如果毒杀之计稳妥,他杀周九娘一个女子干什么,把周景、周治毒杀才算斩草除根。
“你明日回一趟门,告知舅父,让他启用邓陵周内部的暗线……”
司空北辰把计划重复了几遍,直到虞碧华能一字不漏复述,他才放心。
这又是他的另一个心病,虞皇后失势,导致他的几个嫡亲舅父竟也三心二意起来,不无埋怨他没有力保虞皇后,竟放纵区区一个刘氏胆敢陷害中宫,而虞氏满门,稍微还算明智的虞铎、虞栾竟相继折损,虞栾的儿子们毕竟还是小辈,虞槐是家主,哪容几个子侄辈“指使”。
可虞槐因为皇后被软禁,对他这太子先存不满,又听说他对虞碧华不冷不热,更加担心皇后曾经允诺的后位也成为泡影,结果虞碧华,又果然还如前生般自大,明明是个蠢货,竟然还要胁他务必授予要务!
又确实这段时日,司空月乌和贺遨紧盯着后族不放,现在虞氏族人,可无一再担东宫属臣的职务了,司空北辰若是再跟虞槐等直接联络,会有隐患,倒是利用虞碧华,世人无不知其愚蠢,且又是虞槐的女儿,时常和娘家来往,倒不至于引起司空月乌的警觉。
司空北辰笃信,就算所有人事都失控,至少虞碧华的生死还在他掌控之中。
这个女人,再无利用价值后,随时可以除掉。
而且就算他将虞碧华这个蠢货弃之不用,贪婪如虞槐,也绝对不会放弃让虞氏女永居后位的野心,件件机密,虞槐势必不会对虞碧华隐瞒,虞碧华仍然会威胁他,如前生,眼看他宠幸瀛姝,虞碧华这个疯妇竟然假孕,他不得不容忍,配合虞碧华“小产”,谤害卢氏及瀛姝,最终,他才利用郑莲子这把刀,除掉虞碧华,又处死郑莲子,骗过虞槐。
他为了瀛姝,承担了不少风险,但他无怨无悔,一切都是值得的,唯有瀛姝才会真真正正为了他,不计一体得失,他需要范阳卢的持续辅佐,瀛姝就甘于向卢氏示好,卢氏若无瀛姝一直真心实意在侧保驾护航,在后宫不知被坑死几百回,甚至不能防范虞碧华、郑莲子一类蠢妇的毒计,就更别说弹压贺朝夕、萧飞流这样出身士族大姓的妃嫔了。
甚至多亏了瀛姝,才保下卢氏平安诞下嫡长子。
瀛姝不在意后位,他却认定了,唯有瀛姝才有资格成为他的皇后。
司空北辰现在深深思念着那个尚在北汉,为了神元殿君,跟姜泰等等羌人斡旋的女子,得其芳心不易,更何况现在还有司空南次这个拦路石,但他不会放弃,没有嫁给裴瑜的瀛姝,如今在建康宫已是大放异彩,只要他能像前生一样,竭尽全力争取她芳心所向,有她佐助,甚至胜过了十万雄兵。
是瀛姝献计,甚至担当“先锋”,江东贺、长平郑彻底不足为虑,兰陵萧最终也坚定加入了拱助皇权的阵营,他甚至彻底摧毁了江东张,这是族灭权阀的先河,又正因为瀛姝,江东顾、陆二族,也成为了他用来威压司空月狐的武器,否则司空月狐恐怕早就兴兵作乱了……这个人,曾经借助舆论逼迫他留下司空月乌及司空木蛟的孽种,而且还私遣耳目混入鬼宿府,意图探明让司空南次服毒的人究竟是受谁指使!
天底下谁的真心都不重要。
他只要瀛姝的真心,也只相信瀛姝才保有真心。
司空北辰当然想不到,瀛姝现在,正和他的心腹大患共进晚餐。
依然是在蓝田的某处崖穴,火堆被重新点得旺盛,晚餐其实是上昼时飞鹰作送来的几张胡饼,瀛姝采撷了些许野菜,用在附近拾得的一个豁了口的瓦釜,取山泉,熬成野菜汤,司空月狐虽然负伤,但并没残废,劈开竹筒,就成为了“汤碗”,甚至还兼具了“汤勺”的功能,有饼有汤,对于逃命的人来说,晚餐其实还算丰盛。
说来,午餐更丰盛些,是一只烧鸡,但已经被吃光了,昨晚上实在劳心劳力,瀛姝甚至都觉得自己能吃完一整只烧鸡,有种不愿跟司空月狐分享的欲望,但她不能如此厚颜无耻,毕竟没有司空月狐的事先安排,她还得废些事才能跟飞鹰作联系上,哪里能在今天就得到烧鸡、胡饼填饿,她其实已经做好嚼野草、吃野果苦熬个三两日的准备了。
“我如果再神机妙算一些,应该让人在这处崖洞备上茶叶茶釜的。”司空月狐虎口托着“汤碗”,将放得尚余温气的菜汤用一种磊落却优雅的仪态斟入口中,看了一眼隔着火焰的女子,她居然还自备了一把银汤匙,小巧精致,不能用于在瓦釜里盛汤,不过从“汤碗”里将汤水送入口中却甚“和谐”。
这其实是一把茶匙,心宿君看着这把匙,就被勾起了莫名其妙的茶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