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也认同红拂女的看法,摸着下巴露出一丝微笑。
“韩东时此人,虽为治理地方的文臣,但是对于兵事却很上心嘛,我们在北疆战事顺利,也多亏了此人。”
红拂女则笑道:“此人之崛起,也是通过秦家等三位国公家力撑,他对于军方有好感也很正常。”
“不过,他在面对突厥的作战策略却与我们略有不同。”
李靖惊讶地看向了红拂女。
他素知红拂女见识敏锐。
自己的精力一直铺在面对突厥的作战之上,对于大唐后方的事情难免关注不够。
纵然他对韩东时非常欣赏,也不可能时时关注他的消息。
红拂女理了理头发,借机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开口道。
“夫君素知,朝中颇有些文臣,对于与突厥全面开战的事情怀有顾虑,觉得大唐初建,国力不足,并不是树立强敌之意。”
李靖认同道:“是啊,若非突厥自己过于逼人,陛下又意志坚定,只怕我们难以集中全国兵力与北疆,与突厥进行决战。”
“可是,韩东时却与那些鼠目寸光的大臣们不同,他面对突厥的作战意志似是颇为坚定,不但自己组建了火枪军,而且身为文臣亲上战场指挥,打了漂亮的胜仗。”
红拂女笑着提醒他。
“那你就不怀疑一下,为什么关中大捷之后,韩东时没有凭借立下的大功与在军方建起的威望,要求更多兵权,要求直接参与北疆之战?”
韩东时当时的表现已经赢得许多军方重将的欣赏甚至是赞叹。
哪怕他身为文臣,也有许多将领愿意接纳他参与兵事之中,甚至若韩东时由此转武,几名大将愿意联名保举,进一步提升官位。
可是,韩东时打赢了关中大捷之后,依然老老实实地退回去,仅负责后方转运。
朝廷那里自然给他记一大功,可是他的身份依然是掌握三州刺史,表面看起来根本没有得到实际的好处。
观韩东时的行事,乃是个乐于生事之人,他这段时间的表现确实过于本分了吧?
李靖不仅是军方主帅,也是个洞悉人心的重臣,见帐内便只有他们二人,也说出了内心的猜测。
“此事我之前也想过,或许是韩东时懂得为臣之道,有时候不可锋芒太露。”
“他打赢了关中之战,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了自己的本领,不愁陛下不对他重视。这种时候若是表现太过,反而容易引起进行的疑忌。”
“再说了,韩东时依然是三州刺史,手中权势并不算小,否则他如何有本钱展开这么巨大的工程?”
李靖指的自然是红拂女刚刚告知他的,大唐关中之地正在建设的有轨道路工程。
其实李靖的猜测已经算合情合理了,只不过他没有时间往更深一层去想。
红拂女轻笑道:“我倒觉得,韩东时其实一直没有放弃过在北疆大展拳脚。不过他的策略需要更多的准备。”
“你是指有轨道路?此物若成,确实能大幅增加对北疆的转运效率,只是敌人太容易进行破坏了吧?”
红拂女的才智未必能胜过李靖,可是她在此事上思索良久,这时笑着点醒他。
“假如,韩东时需要在北疆塑造一个敌人无法对有轨道中进行破坏的环境呢?”
“这怎么可能嘛,塞外之地,向来是北方游牧的天下,就算我们可以击败突厥也难以……唔?”
李靖说到一半,自己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你的意思是,韩东时的算计,并不只是单独击败突厥,而是想要在北方长久地建立有效统治,让大唐完全掌握塞北之地?”
只有大唐的有效统治覆盖塞北,才能真正防止有人强行破坏他们建造的有轨道路。
而建设好的有轨道路,大大增强了中原之地对塞北的转运效率,包括运送兵员的效率。
一个王朝对某片地域的统治力强弱,永远都跟他们能否快速派兵平叛直接相关。
有轨道路与安定北疆的大业,相辅相成。
这样一想,韩东时的野心还真是不小,思虑之深,也远非一个“年轻官员”能比啊。
李靖想及此处,心中一阵激动,刚刚让红拂女脱去衣甲,已经激动地在帐内来回走动。
“若此计划真能成功,那可是前人未曾达到的伟业啊!”
不论是李靖,还是大唐其他名将,所思所想,都集中在如何击败突厥,为大唐北疆的安定赢得时间,让中原可以安稳地恢复国力。
他们可未敢设想过,以现在大唐的国力真能直接掌握草原。
可是,若韩东时在有轨道路上吹牛,那么将物资转运至草原上能大大减少路途之上的消耗。
李靖身为大军统帅,自然清楚,从后方运至前线的粮草其实最大的部分是被役夫们在路途中消耗掉的。
以关中到北疆的距离和路途,每一袋粮食运至前线,至少要多出三代粮食在半途消耗。
这就是大唐朝代役夫转运的写照。
韩东时大大提升转运效率,不仅让后方的物资更快速地运送至北疆和草原,更可以大大节省路途上的粮食消耗。
对于国力尚不富足的大唐来说,这不论对北疆大军的支持还是对百姓民力的体恤,都有着重大意义。
“如此一来,只要击败突厥,我们就能真正把漠北纳入统治之下,靠着精锐骑兵维持有效管治,若真有大规模叛乱,则可以通过有轨道路火速运兵北上。”
“草原虽大,倒也不需要在所有地方都修通有轨道路,最重要最值得掌握的地方,无非就是几处大水源和草场,只要有针对性地规划路途,能大大节省建设的成本。”
李靖不愧是出将入相的顶级人才,很快就想出了实际建设有轨道路的种种设想与益处。
红拂女看他的态度,就知道自家夫君已经决心要全力支持韩东时的计划了。
“可是,以我们的立场,似是不适合直接向朝廷表明态度吧,那样说不定会起到反作用的。”
李靖自己身为北疆大军统率,已经处于险疫之地。
现在陛下和朝廷对他非常信任,可他自己也要懂得进退。
边境统率与后方掌握三州的封疆大吏表现得太过亲近,等于主动向朝廷送上把柄。
李靖并不怕被人怀疑,陛下信他重他,他自然也对陛下有相当的信心。
可是,若朝廷的反弹力道太大,只怕陛下也不好回护于他。
他非但无法帮得上韩东时,反而会把他带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李靖微微一笑:“你也太小看自己的夫君了。我是不会直接向朝廷上书,支持韩东时的奏书,那就太明显了。”
“我们在这段时间,多向朝廷上书,说明北疆作战的各种困难,需要后方大力支持,再多描述一下将来一统草原之后能得到多少好处,无数的牛羊与战马皆是大唐非常需要的资源,朝廷必定动心。”
红拂女忍不住笑道:“妙!真妙!如此我们并没有一语提及韩东时和他的计划,可是朝廷若想达成目标,肯定要考虑按韩东时所奏大力建设有轨道路。”
李靖纠正她道:“不是考虑,而是必须!以大唐如今之国力,要掌控草原,必须要依靠着韩东时的有轨道路。”
“纵然大唐有一日实力能达到前隋文帝之时的强盛国力,采用韩东时的方法,也能大大减轻对国力的压力,有利于长久地维持在塞北的统治。”
李靖熟知史事,他在隋朝之时也曾为官,自然知道当初隋朝之时虽然凭借强悍的国力压制了突厥,但并没能将整个塞北纳入疆域之中,而且消耗了非常大的国力。
前车之鉴,大唐自然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何况他们根本没有为之消耗国力的资本。
朝廷之中确实存在着许多以权势斗争为本的大臣。
但是,新朝新气象,在陛下简明提拔人才的情况下,还是有许多有为的大臣,面对韩东时的奏请与北疆的实际情况,必定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李靖让人把尉迟敬德请来,两人合计了一阵,分别以各自的名义将北疆之战的情况向朝廷作出说明。
剩下的事情,他们绝对不发言,就交给陛下和朝廷自行判断。
李靖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也代表着,他自己开始郑重考虑起韩东时对付突厥的战术了。
李靖作为当世名将,同时也有着极为清醒的政治头脑。
若只是为了打败突厥,为大唐北疆赢得十余年安定,那李靖自己的策略就够用了。
但,他也期望着大唐有朝一日能直接把塞北纳入统治之下,他的策略若是不如韩东时,他并不介意虚心采纳这个年轻人的意见。
之后一段时间,李靖完全放开麾下骑兵,让他们得了个长假,好好休整一番,战马也需要休息。
他反而是把步军集中起来,练习在草原之上长途奔涉,甚至是与敌人骑兵发生遭遇战,还包括了护送大量物资车队前往草原的作战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