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事可是真的?”
问话的乃是几位忠直的大臣。
他们并不像裴寂一样将韩东时视为眼中钉,想趁此机会直接对付他,可是他们同样关心北疆战事啊。
对于大多数大臣,大唐的百姓们来说,采用谁的策略其实并不打紧,关键是要驱逐外敌,让百姓们过上安乐的日子。
当然,韩东时给北疆的补给并不能直接证明与这场大战相关,不过在其位,谋其政还要领其功。
韩东时全权负责北方供应,前线大胜,他的功劳是跑不掉的,就算是满朝文武,也无法抹掉他这份功劳。
这下子,裴寂发现了极大的尴尬之处。
其实后面再如何质疑陛下的决定也不重要了,当前线大胜的消息传回来,韩东时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把韩东时换成任何一个傲气不守规矩的将领,若是打了这等大胜仗,朝廷趁着高兴劲儿,也会对他的某些过失不太在意,甚至直接宽恕,更何况他们无法说服陛下,把这些事情当作“过失”。
裴寂张了张嘴,内心极是不甘,但老练如他,知道此时只针对韩东时进行攻击再无益处。
微微打了个手势,制止了背后追随着他的一众六部官员和御史们。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挫败了突厥人的入侵。陛下给李靖将军极大的信任,李靖将军也没有让陛下失望,真是君臣相得呀。”
裴寂三两句话,既拍了下李世民的马屁,又把大败突厥的主要功劳归到了李靖的身上。
他并不知道具体大战的经过,但是李靖乃是北疆抵御突厥的主帅,他这么说肯定不会出错的。
果然,李世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显然也是认可李靖之功。
裴寂话锋一转:“既然刚刚关中大战将突厥人击败,甚至陛下判断突厥人短期之内无力南侵,那我们也不用维持着战时非常之法了,关中诸州还是回复正常,也免得百姓受困于劳役之苦,免得地方州刺史权柄过重,不利于推行朝廷新政啊。”
李世民听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头。
裴寂是懂得话术的人,他虽然中间过了一道弯,但是此时提起收回地方政权之事,很明显还是针对着韩东时啊。
不过,此事上裴寂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他看了看默然的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也没有开口反对。
裴寂步步试探,说到此时,看到李世民的反应不禁微笑起来。
“依老臣之见,罗州发现大量的铁矿与银矿,对大唐来说可是好事,特别是银矿,足可充实国库,缓解国库紧张。”
“前方大捷,按例是应该给各层将士足够的赏赐,老臣还一直忧虑,现在看来,罗州真是解了朝廷燃眉之急啊。”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的大臣都点头称喜,甚至包括已经改变了对韩东时态度的魏征。
魏征现在不再针对韩东时,可是他忠直的性子却没变,在此事上,他也觉得地方的大矿脉掌握在州刺史手里有些说不过去,时间一长对朝廷和大唐的稳定也非好事。
其他大臣则想得更加复杂。
他们倒不是想着把银矿收归朝廷掌握后,能从中多贪些银钱。
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贪墨之事哪那么好做?
关键是,他们皆为当朝重臣,手里有的是权!
手上能调派的银钱越多,其实就代表着他们权势的扩张,若是手中无钱,纵然你官至户部尚书,又有什么意思?
对于权势,对于随便一道命令就能调动数以万计的银钱,这种感觉本身就是朝中大臣所追求的,所以地方银矿掌握在他们手里,当然比掌握在韩东时手里更好,在此事上他们还真的无条件支持裴寂大人。
……
当韩东时带人赶回罗州的时候,就感觉到刺史府内气氛不对。
为了应对与突厥人的大战,他调动了罗州之内效忠自己的大部分人员,不过他们只是负责前期事务,忙完之后,韩东时就先打发师爷等人回到刺史府。
他自然不可能忽略背后还有一众罗州本土官吏看自己不顺眼。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士为知己者死,为国奋战,死则死矣。
可是,韩东时一点儿也没有这种觉悟!
为国奋战而死,或者因为太为大唐着想,弄得自己被背后的小人暗害,不都是死么?
后面一种还死得毫无价值。
因此哪怕他要把大部分精力设计如何狙击突厥人的进攻,也会抽出相当一部分心思提防着背后的暗枪。
师爷等人已经有了品级,在罗州在韩东时的支持下已经接管了大部分庶务,有师爷坐镇,足以压制住那些不听话的官吏,即使是罗州长史,也不能直接跟师爷叫板。
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什么风浪,让他们表情这么凝重?
师爷迎着韩东时入了府,放低声音说道:“大人,朝廷有新的旨意到了。”
韩东时半开玩笑地道:“看起来咱们是立了大功劳呀,前脚刚打了胜仗,后脚就已经下旨表彰咱了?该不会又要给我升官儿了吧?”
师爷苦笑不已:“大人,您也不看看现在朝廷是由哪些大臣把持着,他们岂有这等好心?他们是惦记上咱们刚刚发现的银矿了!”
说到此处,师爷真是痛心疾首。
他是真舍不得那处银矿呀!
不,应该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官吏,甘心于把本来能由自己随意调派的银矿,拱手让给朝廷。
韩东时这个甩手掌柜哪里知道当家的辛苦,现在为罗州的柴米油盐操劳的其实就是师爷。
他越想越是气。
之前朝廷刚刚传令下来,他身份低微,连句反对的话都说不上,憋了这么长时间,总算等到大人回来,自然要尽吐苦水。
“咱们罗州容易吗?负责的事情这么多,上了这么多新的工程,大量的工匠和士卒皆驻扎于罗州,那是多么大一笔花销啊。”
“朝廷咋就这么不体谅呢?北疆的仗还不算打完呢?河都没过就先开始拆桥了!”
韩东时不禁失笑起来。
他知道,师爷这些话,有一部分可是说给他听的。
在蓝天之时,师爷等人就跟在自己身边,也见惯了他没把朝廷放在眼里,完全照自己的心情,有任务想接才接,有命令想推就推。
师爷是想着,这次韩东时能否也发脾气,把朝廷的政令推回去。
反正陛下宠着大人,三位国公爷大力支持着,朝廷那些文臣就算把状告到陛下那里又能如何?
韩东时坐上刺史之位,双手下压,便是安抚也是让他先沉静下来。
“师爷你说的我都明白,不过朝廷这么惦记咱们的大银矿,我倒没什么不舍的,就给他们好了。”
韩东时一副自己很好说话的样子。
“大人!”
师爷眼睛瞪的铜铃那么大,活像是跟许大夫吵架上头的样子,看起来这是真的急了。
“不论朝廷最终是何态度,陛下会支持哪一边,咱们总得争取下吧,岂能说放手就放手?”
韩东时伸出四个手指,语气沉稳地道:“某这么痛快地答应了朝廷,自然有本官的考虑。你们呀,就是太重视眼前的一点银钱,没有从长远的角度看这件事情。”
师爷听到这里,便知道自家大人主意已定,怕是不好更改了,只得拱手道:“还请大人示下。”
“第一,这其实不是朝廷那些针对咱们的老臣的意思,恐怕等同于整个朝廷的统一决策,甚至连陛下都已经默许。我回罗州的路上,就已经接到消息,陛下自蓝田返回长安。”
师爷等人脸色稍稍难看了几分,算朝廷命令下达的时间,大人的分析很可能是正确的,那就是说,他们若激烈反对,那不但是打裴寂等大臣的脸,甚至等于打了陛下的脸?”
“其二,对于现在的罗州来说,那些银钱固然重要,但是我们还能挖掘出新的矿脉,而且最重要的反而是铁矿,那可是关系到许多工坊的正常运输,有些时候你就算有银钱,也不可能从外地买来这么多的矿石,多铺工坊,供应其用料,才是现在罗州最重要的事情。”
“其三,我们罗州其实并不缺少银钱,那处银矿只是满足咱们第一阶段的资金需求,让大量的工坊能正常运作起来,之后的银钱还是要依靠着商路,再说朝廷收下咱们一份大礼,于情于理都得表示一下吧,我们罗州向朝廷讨要银钱,他们好意思说不给吗?”
师爷无奈地撇了撇嘴,在他看来,朝廷中有些官员还真能无耻到这种地步,所以好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更加可靠,麻烦也少嘛。
“其四,你们都以为朝廷一纸政令下来,开通货物就得乖乖交出银矿了。如此大事,手续移交再加上派驻官吏的人选交锋,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在这个过程上,那些银矿收益依然归属于我们!”
这时,师爷等人才感觉眼前一亮。
对呀,不仅是朝廷可以跟他们玩官场手段,他们作为实际掌控银矿的州府,也能陪着朝廷好好玩一下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