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婆话音刚落,卫楚婷的泪珠就滚落下来。
她几乎站也站不稳,手脚瘫软、跌跌撞撞闯进房内。
一下子扑到母亲床前。
床单被褥上都是温热的血,床一侧是满面愧色的大夫和不知所措的接生婆。
卫楚婷看着卫夫人苍白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歇斯底里地对着众人大喊:“你们快接生啊!”
“愣着干什么!止血啊,快动啊!”
卫老夫人紧随其后进来,看到如此场景,险些晕过去。
她拄着拐杖来到卫夫人床前,泪眼婆娑地拍拍卫楚婷的肩。
“好孩子,别难为他们了。有什么话,抓紧时间对你母亲说吧。”
在场众人如蒙大赦,慌乱退了出去。
此话对卫楚婷来说,却像一道凌迟的杀令。
她心痛万分,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泪珠滚滚。
“母亲,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母亲,你醒醒,咱们不生这个孩子了,你好好的,你醒过来!”
“母亲……”
她边哭边用手帕去擦卫夫人身上的血,可是总也擦不净。
卫老夫人不忍看,擦着眼泪别过头。
卫辛匆忙跑进来,见到此景,含泪大喊:“苏盈!”
这一声爱人的召唤仿佛包含着汹涌的能量,卫夫人幽幽转醒。
她艰难地睁开眼,看见卫楚婷,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她摸了摸卫楚婷的头,断断续续地说:“弟弟太顽皮了……不肯出来。我喊呀……喊他,他偏不肯听……”
卫楚婷泪水糊了满脸,摸着母亲冰凉的面颊:“ 没关系,让他去玩一会。你好好活着,等以后我帮你教训他……”
卫夫人却微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我把他带走吧,你还要嫁人,不能总把精力耗在家里。”
卫楚婷痛哭出声。
卫夫人眼珠往上转,努力看向卫楚婷身后的卫辛,轻启苍白的唇,喊到:“辛郎。”
卫辛忙跪到床边,去握卫夫人的手。
卫楚婷避到卫辛身后,抱着祖母流眼泪。
耳边是卫夫人蚊蚋般的声音:“辛郎,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卫家,终究没能为你们添一个男孩。”
卫辛此时也满含泪水,摇头哭到:“没有,你给我们卫家生了个好女儿,这已经够了。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
他想到自己纳姜清婉为妾时,气得苏盈大病一场。
又想到自己糊里糊涂跟她妹妹有了苟且,还在外头养了苏敏十几年。
苏盈她一直是个温婉又善解人意的好妻子。
如今,还为了给他生一个男孩而性命垂危。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
想到这里,卫辛几乎泣不成声。
一只柔软冰凉的手却抚上他的脸庞。
卫夫人半闭着眼,神思似乎已经开始恍惚。
只听她喃喃道:“十六岁那年,我在桃花树下一眼相中了你。那个时候的你可真好看啊,穿一身天青色的长袍,戴着玉冠,手中拿一卷书读着……”
“我是骊阳县主,那时候每个男人都在讨好我,希望能得到我的青睐,唯有你,与众不同。我当时很气恼,就想这人为何不把我放在眼里,究竟有什么好神气的……”
“后来,我就特别注意你。越是注意便越不能自拔,越喜欢……”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后来几乎微不可闻。
卫辛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将她的手捧在脸上。
低声说:“其实不是,我早就瞧见你了。可是我身份低微,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够不着堂堂县主。”
“是我配不上你,对不起,盈儿,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痴心……”
昭元四十九年,秋。
吏部侍郎卫辛之妻,骊阳县主苏盈于家中难产而死,时年三十七岁。
……
不知为何,陶慕语近来总觉得心里发慌。
凤卢青已经好几日没往旭王府送东西,她偷偷向丫鬟打听,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行走间还是会疼。
当初为了爬到大路上求救,她的十个指甲全部被磨烂,生生与肉分离。
如今外边腐烂的壳掉了,粉嫩的小甲片长出了三分之二。
看起来秃秃的,碰到坚硬的东西仍旧会感觉痛。
沅太妃已经回宫好几日,陶慕语无聊得紧。
没有沅太妃在中间调和,她与旭王的相处更觉尴尬。
于是陶慕语盘算着要如何跟旭王开口,说出自己离府的打算。
正发呆间,旭王提着一只通体翠绿的小雀儿来到风灵苑内。
小雀儿十分热情,见到陶慕语当先脆溜溜叫了两声。
旭王眼睛眯成一条线,对陶慕语说:“它喜欢你呢。”
陶慕语看着笼中灵活的小雀儿不知如何下手,只得打哈哈道:“它跟王爷一样聪明,见人就知道打招呼。”
说完又深觉不妥,忙磕磕绊绊解释。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王爷人聪明,养的鸟也非同一般。”
旭王好笑地看着她解释,把鸟笼挂在树杈上,调侃道:“我又不是豺狼虎豹,怎么看见我就舌头打结了?”
“在母妃面前你也不这样啊?什么时候,你见到我能像见到母妃一样?”
陶慕语答不上来,只得低头小声嗫嚅着:“那怎么一样……”
她说得很小声,奈何旭王耳力好,还是听见了。
他面上失落的表情一闪而过。
继而换上一副笑脸:“送你了。”
“啊?”陶慕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忙摆手:“不,这是王爷的心爱之物,我不敢收。”
旭王轻轻皱起眉:“不是说它非同凡响吗?送你解闷,你还嫌弃不成?”
陶慕语慌忙解释:“不是,是我养了一只猫儿。王爷也知道,猫儿最喜欢捉鸟啊,鱼啊,耗子什么的,我是怕它们相处不来。”
旭王挑了挑眉:“哦?是那只叫小鱼儿的?”
又说:“你现在住在王府,小鱼儿又不在身边,姑且先养着。”
提到这个,陶慕语趁机说:“其实我正想…… ”
旭王猜到她要说什么,立刻岔开话题,故意打断了她:“说起来,你那位小凤将军好像好几日不曾来王府了。你说,他是不是变心了啊?”
陶慕语下意识反驳:“才没有!”
看到旭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又缓和了语调,替凤卢青辩解:“兴许是太忙了吧,王爷您也知道,龙武卫事情多……”
两人正说着,旭王贴身小厮忽然小跑过来,对着旭王耳语几句。
旭王下意识看向陶慕语。
陶慕语瞧他神色奇怪,心一下子提的老高,猜测莫不是凤卢青出了事。
却见旭王脸色变得沉重。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对陶慕语说:“骊阳县主薨逝了。”
陶慕语一时没反应过来骊阳县主是谁。
旭王瞧她发蒙的表情,补充一句:“卫辛的妻子,卫楚婷的母亲。”
陶慕语脑中霎时轰隆隆作响。
她半张着嘴,瞪圆了双眼,两行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