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慈庵给香客住的寮房在山顶处。
卫楚婷将灯笼挂在背风的树枝上,陶慕语端着一小碟花生过来。
卫楚婷瞥一眼,陶慕语笑着解释:“晚上剩下的,我寻思着咱们可以边吃边聊嘛。”
卫楚婷说:“你等着。”
她回到寮房里,不多时抱着一坛酒出来。
陶慕语双眼圆瞪,几乎惊掉了下巴。
“这里戒酒!”她小声对卫楚婷说,唯恐被别人听到。
卫楚婷把罩在坛口的碗拿下来,拆开了酒坛。
“你知道香客的寮房为什么在山顶,远离修行弟子们的住处吗?”
“因为这里是给红尘中人住的,没有戒律的约束。”
她倒了一碗酒自己先咂了一口,给陶慕语递过去。
陶慕语将信将疑接过来,浓烈的酒香扑鼻。
她肚子里的酒虫苏醒,心一横,也喝了一大口。
两人并排坐下。
也不刻意去聊某个话题,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陶慕语知道卫楚婷有心事,但却不愿多说。
她尊重她的秘密,但不想她不开心,于是搜肠刮肚地给她讲笑话。
两人笑闹着灌下半坛酒,红云爬上面庞。
卫楚婷抱着酒坛,把下巴搁在上面,幽幽地说:“近来不知怎么的,总是做梦。”
陶慕语学着她的样子,抱着双腿,把头枕在膝盖上,问:“噩梦?还是好梦?”
“是噩梦……”前世母亲、祖父的相继去世。
季明航的凶相毕露,卫楚妍的奸滑嘴脸,形形色色人的鄙夷和嘲笑。
她失去的孩子,鲜红色的血,和阴暗的牢笼。
陶慕语赶忙说:“梦都是反的,你越梦到那些,现实反而会越好。”
卫楚婷没有接话,其实还有美梦。
梦里是她和凤卢青的点点滴滴,是只有她一个人的他的双眼。
想到这里,卫楚婷惨然一笑,说:“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
“什么?”
瞧着陶慕语一派天真的模样,卫楚婷有些不自在,别过脸去。
“我这里有一封你的信,甜哥儿托我拿给你。”
“什么信?”陶慕语好奇。
卫楚婷顿了顿,叹气道:“可惜被我弄丢了。”
“是陆三和六娘给你的信。”
“他们已经平安到了青州,找到房子住下,准备用手里的钱做些小生意。”
陶慕语瞬间展开笑颜:“太好了,什么时候的信啊?青州到这里需要多久?”
卫楚婷告诉他青州离广安城很远,坐马车也需要半个多月的路程。
陶慕语掰着手指算:“写信寄出来,我们收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吧?”
“他们的小生意应该已经筹备起来了,是不是还打算开饭馆?”
“以前六娘就说过,她的愿望就是开一家小饭馆,陆三掌厨,她做跑堂。”
卫楚婷看着陶慕语因为得到了陆三和范六娘的消息而欣喜不已,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其实信没有丢,就在她的怀里。
也不是陆三写的,而是凤卢青。
她勉强地笑着,听着陶慕语叽叽喳喳聊起给她带来巨大麻烦的伙计们。
她却觉得自己很难受,心脏处,放信的位置似乎快要被灼烧出一个大洞。
烫得她呼吸都艰难。
信的内容她已经看过。
凤卢青事情办完,已经准备返程。
他在信里倾诉他对她的思念。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月不见,思之如狂。
他苦恼地在信里跟她开玩笑:小鱼儿,我已经又疯又老了。
他说他常常做梦,梦见他们在三水村的初见,梦见他们在弥州的点点滴滴。
他的一字一句被赋予魔力,卫楚婷作为一个外人,看在眼里都觉得幸福。
他的信很长,可即便再长,似乎也诉不尽他对她的思念。
卫楚婷读到一半觉得眼酸。
上一世,他们在一起,她从来没有让他这么开心过。
他们之间的时光似乎都是悲伤的。
而他跟陶慕语,却只有甜得快要漫溢出来的幸福,他时时刻刻恨不得昭告天下她是属于他的。
卫楚婷看向远处,树枝上的微弱光亮照亮了她的半边面颊。
她的另半边隐在黑暗里。
卫楚婷噙着眼泪,思绪飘远。
上一世,凤卢青也曾与她并肩坐在这里。
母亲去世一年的忌日,她来莲慈庵吃斋为她超度。
在季府受尽白眼与苦楚,卫楚婷再次动了要出家的念头。
弘慧法师见劝不动,也就默许了此事,剃度礼也提上了日程。
可凤卢青不知从哪得知了她在此处的消息,许是心有灵犀,在她剃度前一夜,他来到了这里。
他在寮房的前院挂满了灯笼,为她开辟出一方明亮天地。
他与她喝酒谈心,说无论如何他都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只要她想跳出那个火坑,他一定倾尽全力拉她出来。
卫楚婷捂着通红的双眼抽泣,她为自己当初的冲动行为感到后悔。
她瞎了眼,也聋了耳,不管不顾,不听不劝非要嫁给那个男人。
如今受尽折磨,才明白她原本不爱季明航,季明航显然也不爱她。
凤卢青长叹一声起,拂开了她的手,温柔地为她擦眼泪。
奈何她的眼泪越擦越多。
瞧着眼前这张英俊的面庞,卫楚婷意识到,自己胸腔里这颗剧烈跳动的心,似乎是为他而跳的。
她再一次后悔,倘若她更有耐心一些,更聪明些。
不要被渣男刻意表现的假象迷惑双眼,她是会爱上凤卢青的。
现在经历重重磨难,她终于发现自己爱上了他,可一切已经太迟了。
凤卢青忙碌地为她擦着眼泪,浸湿了半个袖子。
他无奈道:“你若再哭,我就要亲你了。”
卫楚婷怔愣住,可眼泪哪是说停就能停的?
她的眼泪不自觉流淌,凤卢青果真靠近,轻啄她的唇。
他像是怕把她碰碎,只轻轻地触碰,然后移到她冰冷如玉的面庞上,将她的泪水吮吸干净。
卫楚婷有一瞬间的迷茫,转而很快清醒。
她重重一把将他推开,自己也跌坐在地上。
她说:“我已经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