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走后,弘慧法师看了看搁在一旁的红油蕨根粉,摇头笑了笑。
她端起碗来,吃过半碗,觉得肺腑都灼烧起来。
硬是灌下好几碗茶,才微微缓和。
她素来口味清淡,出家后更是清淡如水。
头一次吃这么火辣的东西,自觉不能消受。
因为没怎么吃晚饭,晚课的时候,弘慧法师腹中开始空空作响。
她端坐在上首讲经,自然不能为此停下来。
忍着饥饿讲完,等弟子们尽数退下,才觉得头昏眼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都说要戒贪戒欲,弘慧身为一庵住持,更要以身作则。
已到了吹灯休息的时辰,她决定暂且忍过一晚。
谁知回到了寮房,腹中饥饿感不在,反而转为疼痛。
弘慧心知是饿出毛病了,不敢大意,再三思量,还是摸索着往膳房而去。
白日里普灵几个把陶慕语狠狠吹捧了一通,说她心灵手巧,厨艺精湛什么的。
把陶慕语夸得飘飘然。
她当下决定再给大家一个惊喜。
于是吃过饭哪也没去,又煮上了黄豆。
她想做些豆皮、腐竹,晒干了方便储存,炖汤涮锅也好吃。
弘慧法师来到厨房,见陶慕语站在灶前愉快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手里的锅铲不停地在锅中搅动。
她捂着胃走进去,撞到凳子弄出了声响,陶慕语才发现。
陶慕语听说弘慧法师胃痛,忙不迭给她盛了一碗粥来。
弘慧法师触碰碗壁,尚觉温热,惊讶到:“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陶慕语笑:“刚才熬的,这里早课太早,我实在起不来,只能提前给小师傅们做好早膳。”
弘慧点点头。
又见陶慕语装了两小碟菜过来。
一碟是染着白霜的蜜饯,一碟是腌渍的橄榄。
陶慕语十分愧疚地说:“不知道法师您吃不了辣,往后我一定了解清楚大伙的口味再做菜。”
她又指着两只小碟说;“这是我当日从家里带来的,您尝尝。”
弘慧法师各尝了一口,又就着蜜饯下了半碗白粥,这才止住。
而那碟腌橄榄却再未碰过。
陶慕语心中有了计较,原来法师喜欢甜。
弘慧吃完,问陶慕语:“你来这里好几日了,可还住得习惯?”
陶慕语开心地点点头。
虽然不得食荤腥,但与普灵普宁普静几个混在一起,都是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心思单纯,说话又敞亮。
比之前在青鱼小厨应付客人不知要自在多少。
而且,如卫楚婷所说,陆三来后,她犯懒,已经很久没在厨房忙活。
现在天天在灶台前打转,似乎又回到了初到广安城的日子。
忙碌与闲散是生活的两种状态,却各有各的滋味。
弘慧与陶慕语又聊了些别的,大致弄清了陶慕语的脾气性格。
她瞧着这个天真可爱,热心活泼的厨娘在昏黄的烛火下忙碌的身影。
不知为何,许多年,在出家之前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
果然还是应了那句话,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弘慧不知不觉有些眼酸。
她胸中情绪翻涌,不敢再多看,不敢再多想。
等陶慕语将锅底又搅了一遍,回过身,才发现弘慧法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
卫楚婷难得回到落梅轩。
灵珠跟在她身后疾步走着,边掰着手指数:“素衣、夹袄、披风、帏帽……”
“手绢、香膏、内里、鞋袜……”
“蜂蜜、茶叶、桂花酱、酥糖、乳酪……”
踏进院子走了没几步,不远处卫楚妍房间里的灯迅速被吹熄。
卫楚婷猛地顿住脚步,看了灵珠一眼。
灵珠识趣地闭嘴。
主仆俩静静地站在院子中央,一瞬不瞬盯着卫楚妍的窗户。
直到过了很久,那头都再无动静。
卫楚婷无声地冷笑,又继续走回房间。
关上门,灵珠服侍她洗漱完毕,她披了件衣服坐在窗前,故意把窗户打开。
才对灵珠说:“就这些吧,你一样少备些,那里要爬几百台石阶,咱们拿不上去许多。”
灵珠点头,又问:“娘子忙碌了一日,还不睡么?”
卫楚婷盯着卫楚妍的窗户瞧了又瞧,说:“睡!当然要睡,不然怎么给那个贼人逃跑的机会呢?”
灵珠一惊,顺着卫楚婷的目光往那头瞧去。
“娘子是说……”
“嘘……”被卫楚婷及时打断。
她关上窗户,对灵珠说:“她房间里那个人肯定要等到夜深无人时才敢逃,我们假装睡着,但警醒些,务必要弄清楚究竟是个怎样胆大包天的货,敢爬卫府小娘子的床。”
卫楚妍吹熄了灯,靠在床边,灵珠则得卫楚婷吩咐,静悄悄守在窗户旁往外瞧。
黑暗里,卫楚婷闭着眼想事情。
渐渐的,所有事情变作混沌。
她忽然看到了上辈子的凤卢青。
那时候她和凤卢青的私情被传得甚嚣尘上。
但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季明航始终拿她无法,不得堂堂正正地休妻。
可这并没有让她多好过,整个季府上下都看她不起。
即便是个洒扫的丫头都能赏她一记白眼。
卫楚妍更是以正头夫人自居,说她名声不好,所有带家眷出席的聚会,季明航都选择带卫楚妍前去。
卫楚婷坐在窗前绣一只荷包,笔直修长的翠竹,像凤卢青。
忽然有风筝落在院子里,她跑出去捡,却见凤卢青坐在墙头上。
自此前匆匆一别,为了避嫌,他们已经很久未见。
汹涌的思念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卫楚婷仰头看着他,不自觉流下泪来。
看见她流泪,凤卢青慌了神,迅速从墙头翻了下来。
他握住她的一只手,用另一只手帮她擦干眼泪。
“要不要跟我走?”
“去哪?”
“去边关。”
那里没有流言蜚语,没有勾心斗角,远离所有不想看见的人,远离所有伤痛。
卫楚婷紧紧揪住裙角:“可是我……”
她还是季明航的妻子,为他流过一个胎儿,早已是残花败柳。
凤卢青把她搂进怀里,紧紧抱着:“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我只在乎你。”
他身上独特的沉水香味在鼻尖萦绕,卫楚婷咬住凤卢青的肩膀,呜咽出声。
她哭得肝肠寸断,哭花了眼睛。
猛地擦了把眼泪,再睁开,眼前竟是茫茫黑夜。
卫楚婷用手指沾了沾冰凉的脸庞,抹了一手的泪。
她来到打瞌睡的灵珠面前,朝外张望。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蝉鸣声。
她又耐心看了许久,直到灵珠的头磕在窗框上。
灵珠惊醒,擦了擦口水,惊慌地说:“娘子,我不是故意睡着的,我……”
卫楚婷抚了抚她的后脑勺,说:“去外间安心睡吧。”
“可是……不是要等那个奸夫吗?”灵珠揉着惺忪的睡眼问。
卫楚婷遗憾地摇头:“已经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