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医院对面不远处就有个店,上面写着“卖寿衣、寿盒、墓地”。
这些字眼他倒熟悉,小时候一个人出院时就注意到了。
容缈见容寻在看那边,便也看了过去,问:“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一种很奇怪的幸福感。”
容寻这话说得有些玄乎了,她听不太懂,“为什么?”
他想了想,“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人,真要是哪天不幸离世了,好像都没有人会给我买这些……不知道找保险公司有没有用?”
“但现在不一样了啊。”
容寻的眉眼弯了弯,笃定地说:“有你,你会帮我买的。”
“……”
说得这么轻松,这事难道和买巧克力是一个级别么?
容缈感觉他自从坦白后,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了,简直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担心给她带来什么消极影响。
她表示拒绝,“不要,不买。”
谁让他一副要交代后事的样子。
他神情未变,“不难的,我挑过墓地,有经验。我也用不到什么风水宝地,就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等我挑好了,你到时候把我带过去就好。我可信不过别人。”
容缈说:“呸呸呸。”
他停顿了下,随后模仿她,说:“好吧,呸呸呸。”
“记得有次过年,我说了句不太吉利的话……也算不上是多不好,但新年特殊,说话需要格外注意些。说了后,大人就叫我这么说。”
容寻的唇边带着清浅的笑意,像是借由这几个字回到了遥远的童年。虽然他并不认为这能改变什么。他那时尚且懵懂,听话地“呸”了。如今也是另一种“听话”。
他偏头看她,“你也这样说,你是小大人吗?”
“哼,”她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本大人会监督你的,一直一直。”
他笑着点头,“好啊,一直一直。”
会想要被甜言蜜语欺骗,也是人类的本性之一。
他和她目前的关系维系不了多久,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哪有什么永远、一直?
容寻并不期待机构那边的最终结果,因为无论是与不是,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与其纠结,不如珍惜现有的日子。在医院工作,看惯了生离死别,最大的感悟就是人应该知足。
可人常常不知足。
他并不清楚具体还剩下多少天,这要看机构本身的效率,他能做的只有正常生活,然后等。
但他的睡眠还是很差,一天也睡不了多久,醒了之后去工作,上完班又感受不到累似的,接着失眠。
时间在这种循环般的日夜颠倒中流逝,明明也没过去几天,却让人看不到尽头。
这天,容寻照常早起,想给容缈准备早餐。
可冰箱里空空如也。
他有些愣神。
……好像从出差回来后,他就没再给她做过饭了。
他甚至都不怎么打开冰箱,才会连食材没了都没发现。
她这些天里什么都没说,猜也知道,她是靠外卖解决的。
这和以往的感觉不同,一种无名的恐慌升上心头。
她不用他去备餐、做饭,也不用他洗衣服、做家务。她自己能生活得很好了,不用他照顾。
——这意味着,她不再需要他,他随时可以被替代、抛弃。
哪怕他从她的人生里消失,也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影响,他快要成为负担一般的存在。
手机忽然的新消息提示音将他的思路打断。
容寻想从这种恐慌中逃离,下意识去看信息,却又陷入另一种恐惧。
是机构发来的报告。
他的指腹停留在消息的上方,踌躇着。
咚、咚、咚。
他听见自己被放大的心跳声。
容寻点进去,视线落在上面。
StR位点、x染色体dNA、线粒体dNA、亲缘指数……
非全同胞关系。
无关个体。
尘埃落定,看见这个结果,他或许该开心的,他在道德伦理层面上拥有了和她在一起的资格。
可他开心不起来。
因为唯一的、不可斩断的、深入骨髓的血缘关系,消失了。
“无关个体……”
他默念着,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像是被哽住。
一旦她知道了,她不要他了,他将没有任何理由留下她。
于她,他变成了陌生人。
这份不合时宜的报告加剧了他的不安感。
他再次确认,他不会被她需要了。
“啪”。
餐盘摔落,清脆的一声,它摔得四分五裂,毫无规律。
他捡起大块的碎片,手指被细小的碎渣刺伤也毫无知觉。
不痛,只是会流血。
红色的。
刺眼。
谁都知道这种碎片不能用手捡。
可他不知道,只麻木地清理着,用指腹划过地面,扫起残渣。
“怎么……”
容缈从房间里出来,本还有些困意,见他状态不对,她将他拉起,“不捡了。”
他低着头,不看她。
好像又犯错被她抓到。
容寻依旧低垂着眼眸,陈述着报告的内容。
“……所以,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让声音听上去尽可能平稳,“爸妈……抱歉……叔叔阿姨的遗产分配问题,我已经找好了律师,都会划分给你。这栋房子也是,你住惯了、喜欢的话,也给你。还有什么……”
容寻试图用这些被排练过无数次的、熟悉的话语,掩饰他此刻的迟钝。
她听完他的话,问:“你呢?”
“我……我有去处。你不需要我了,我不想让你为难。”
他还是不肯抬头,扯出一个笑容,跟她开玩笑,说:“反正你也不给我买墓地。”
不能奢求什么了。
不能了。
在他说完后,容缈立刻说:“不是,我需要你。”
她问:“疼不疼?”
容缈低眸,仔仔细细地给容寻处理那些小碎渣,用清水冲掉血迹,怕他疼,水流都开得很小。
手指上密密麻麻的、细小的痛感,延迟了好久到来。
他这才抬头,眼角泛红,鼻尖酸涩,再想开口时,她的面容已经被他的眼泪加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别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