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利布莱德家族现存的后裔,如今改名换姓、经过几代与平民通婚后,也几乎不再有萨利布莱德家族明显特征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丝戒备看着莉莉安娜递过去的那块石头。
“阿德里安先生,”莉莉安娜露出了一个笑容,“如果我们想要取走您的性命,是不需要远道而来、和您面对面这样说话的。”
她声音里的娇柔很大程度上冲淡了话语本身的尖锐,男人又看她一眼。
萨沃伊——这个姓氏本身就不是萨利布莱德的直系,是旁支的旁支,也正是因为血统距离本家已经很遥远,所以在新王朝建立后,通过一些后人的努力,他们还在普林斯皇室的统治下拥有了自己的爵位和土地。
但皇室不可能完全不忌惮和萨利布莱德有血亲的人,他们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个家族陷入领地冲突的泥淖,放任、甚至鼓励四周的其他贵族一步步蚕食了他们的一切,最终,家族最后一个继承人流离失所,他隐姓埋名,失魂落魄地在广阔的王国之中流浪。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碰到另一个萨利布莱德家的后人,他们坚信,这一定是冥冥之中神的安排。
男人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下眼前少女的年龄,大致估算了一下她母亲出生的年月,如果少女说得完全属实,她母亲的地位应当在萨沃伊家都堪称边缘,因为当年那个萨沃伊和他父亲说,他认为自己已经是“家族的最后一个人”了。
“我认为这只是一块十分普通的石头。”从少女手中将那块石头接过,男人不明所以,它显然不是魔矿石,感受不到任何元素在其中涌动,唯一的特殊就是刚刚因为被少女捏在手心里,带上了她的体温。
“那,在您的记忆里,萨利布莱德家,有没有类似的材质做成的什么东西呢?”
男人眉头微皱,在这样幽深的洞穴里,他无从分辨手里的东西的具体材质。
“我的答案只能令你失望,斯诺怀特小姐。”走出洞穴后,男人在阴沉的云层下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为了生存,我的爷爷和父亲不得不变卖了一些家里的东西,而它们的数量本来也不多——我不以此为荣,但也不认为是耻辱。”
“我想,你也许可以问问你的未婚夫。”他看向了一直站在少女身后的年轻男人,“他的祖辈在颠覆教廷、屠杀我们的祖辈时,顺手带走的原本属于萨利布莱德的宝藏,可比我们仓皇逃窜时带走的东西,要多得多。”
“哦,他们家的收藏我早就翻过了。”莉莉安娜拨了拨头发,她对上了中年男人的眼神,好吧,阿德里安显然觉得她用这样轻飘的口吻去描述“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很不妥,但是她对这些几百年前的家族仇怨确实没有什么代入感。
而且她身上还有一半普林斯家的血啊,要让她代入,她就地左右互搏吗?
但阿德里安给她提供了一个思路:要论在当年的屠戮中收获最多的,显然是如今的皇室——皇宫和从前是圣神殿的首都学院,说不定里面有和那个神秘的镜子相近的东西。
难道又要开始考虑夜黑风高摸进皇宫吗?还是说,光明正大回去的理由又多了一个?莉莉安娜不打算在这里拿主意。
“您还没有回答我们最初的问题。”莉莉安娜把石头收回去后,说道,“阿德里安先生,你对如今的异常天气有什么看法?比如……曾经在圣神和魔神——”
“你不该对那位神明使用那种称呼。”阿德里安打断了她,“尽管祂后来与圣神分道扬镳,但祂和圣神同为我们血缘的源头。”
啊,真麻烦,这人要是知道她成天在脑子里怎么隔空骂魔神的,会不会当场气昏过去啊?
不过单就这句话来说,瑞拉倒是和她讨论过类似的内容,莉莉安娜抿抿嘴唇表达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曾经,那位神明想要灭世,对吧?”莉莉安娜严谨地选取了措辞,“但是祂当年到底想要怎么做呢?王国现在四处都在下雪下雨,类似的情况,我们的祖辈有什么秘密的说法吗?”
“您就算不想讲给他听,我待会儿也会讲给他听的。”看阿德里安忌惮地望向克里斯托夫,莉莉安娜叹气,“很遗憾,我的未婚夫是不会让我和您独处的,因为如您所见,我没有元素屏障。”
“这很不寻常。”阿德里安慢慢地说,“你有先祖的眼睛,却没有他们的魔法。”
谁又能确保外貌特征和魔法天赋是一起遗传的呢?按克里斯托夫查到的族谱推断,她母亲根本称不上萨利布莱德家族的核心成员,所谓的先祖的眼睛,大概也只是巧合的返祖吧。
但十分讽刺的是,凯瑟琳·萨沃伊这双和出身平民的皇后十分相似的眼睛,最终导致了两个百年仇怨的家族血脉的融合,让她,莉莉安娜·斯诺怀特,亦或是艾丽薇特·普林斯,站在了这里。
“也就是说,阿德里安先生,在你所知道的家族传闻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莉莉安娜循循善诱。
“未曾听闻,”阿德里安慢慢地说道,“至于这连绵不断的雨天,原来真的整个王国都在遭遇这样的事情么?”
莉莉安娜紧盯着阿德里安的眼睛:“您对此早有预料?”
“在最初,没有陆地。”阿德里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神奇的语调开始唱诗,衣衫简朴的他神情肃穆地看向不远处的大海,“而祂想做的,是让一切回到起点。”
莉莉安娜感到了呼吸短暂地停滞,这和她的那个梦境,是几乎吻合的。
她察觉到身后的男人想追问,她踩了他一脚示意他闭嘴,阿德里安的话匣子已经打开,如今克里斯托夫再胡乱说话,很可能减轻阿德里安把那些事和盘托出的欲望。
“但我也不能确定这些雨天就是祂又一次开启末世的起点。”阿德里安看向莉莉安娜,“哪怕是我们,祂与圣神最亲近的后裔,也只剩下了只言片语讲述两位神明的过去,圣神不希望那位神明这么做,最后他们决裂、成仇,圣神用祂从那位神明得到了能力获得了胜利,所以我们仍然生活于此。”
“圣神……在那之后,去了哪里吗?”莉莉安娜轻声问,她一直很想知道这件事,因为虽然历史中圣神信使一直断断续续地出现,但瑞拉却听不到任何来自圣神的声音。
“祂决定暂时离开我们休养生息,并在离开时留下了信使,作为祂在人间播撒神恩的半身。”阿德里安又带着些许怨恨看向了克里斯托夫,“同时,祂将这片最美好最肥沃的土地赠予祂最亲近的血脉,希望我们在此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王国,等待祂的归来。”
“那么……圣神有信使,这谁都知道。”莉莉安娜小心地把话题引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阿德里安先生,您是否听闻过……那位神明……祂有信使吗?”
阿德里安看向了莉莉安娜,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可怖,莉莉安娜在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风,这种警告令面前的男人猛然回神,魔法的悬殊提醒着他如今的处境。
“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他用沙哑的嗓音问道,“这片土地上,从未出现过那位神明的信使。”
“呃,就是一种……对照嘛。”莉莉安娜让自己用尽量自然的语气扯谎,“如果圣神能留下信使,为什么那位神明不能呢?”
在长久的沉默后,莉莉安娜听阿德里安说道:“有过一个说法,记在羊皮纸上,纸早已失传,我父亲临终病重时才告诉我。”
“……什么?”莉莉安娜感到了紧张。
“祂有朝一日将在遥远的地方再次敲响灭世的钟声,而作为祂对自己造物的最后慈悲,祂将派来祂的信使,为众人带去这个消息。”
“有没有可能,就是,”莉莉安娜感觉脑子里“嗡”了一声,不远处海浪的声音一下子远去了,她还想做挣扎,“因为没有纸质的东西,有没有可能在漫长的时间里,有些东西被讹传了……”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轻笑,戏谑的、傲慢的、冰冷的、无情的,那笑声的来源不是周围的任何地方,她抬头望向天空,举目所见,皆是沉沉阴云。
她听祂用哼唱歌谣的语调说道:“亲爱的信使,为我的所有造物带去这个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