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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下,洞窟前。

上身寸缕不着的少年,双手举着一块千斤巨石,一下一下,做着深蹲。

盛夏的烈阳泼洒在身上,颗颗滚烫汗珠滑落结实的胸肌、线条分明的腹肌。

“师父~”

少年唤了一声。

隐于洞内避暑的赤蟒,连眼皮也懒得抬。

淡然道:“说。”

“我那位吃喝嫖赌毒洋洋沾染,样样精通的离山大哥,几日前回到小镇了。”

“不仅将翠儿姐打得遍体鳞伤,还抢走了姐姐这些年辛苦积攒下来的银钱,往赌坊快活去了。”

赤蟒懒洋洋道:“所以呢?”

嘭的一声闷响。

少年将巨石砸在地上。

漆瞳绽放森森寒芒。

“徒儿想杀了离山哥。”

“不知师父应允否?”

赤蟒云淡风轻道:“洞窟深处有诸般兵器,想要什么自己挑。”

“另外,下手要狠辣果决,要悄无声息,如果有条件,最好将尸体焚烧成灰。”

“再将骨灰扬于风中,或是深埋地底,小镇不是有条太平河嘛,洒于河中也行。”

“实在不放心就拌饭吃了,待消化成屎,拉于茅坑中。”

“杀人性命不是关键,毁尸灭迹才是重中之重。”

“记住了吗?”

少年重重点头,“铭记于心。”

……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

前一刻大日还沉浮于天际尽头,火烧云赤红如血。

下一刻竟是乌云压顶,狂风大作。

“轰隆隆~”

滚滚乌云,仿佛一片倒置的汪洋,便是往里面扔几座山岳,也溅不起丝毫浪花。

先是一道刺眼的闪电,从乌海中坠落。

天地刹那亮如白昼。

旋即便是震耳欲聋的打雷声。

轰隆隆,从乌海的这一边滚向另一边。

“打雷了,下雨了,回家收衣服喽~”

乌发恣意飞舞的少年,腰间悬佩着一柄木剑、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回到小镇。

远远的,就望到郭子儒郭大叔蹲在乌衣巷巷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六年时间,有人长大,有人老去。

三个儿子全部死于战场的郭大叔,而今已苍老的不成人样。

满头白发乱糟糟,那张面庞犹如干裂的老树皮。

“郭大叔,等谁呢?”

来到近前,阿飞轻轻唤了一声。

低着脑袋喷云吐雾的郭大叔猛地抬头,起身抓住少年手腕。

“阿飞,早些时候,我看到翠儿那姑娘,被赵府的人从家里带走了。”

少年身躯一颤,“卧龙巷的赵家?”

郭大叔点点头。

少年霍然转身,向着卧龙巷飞奔而去。

……

啪啪啪~

草鞋摔在青石板街道上,狂跑中的阿飞,胸腔里的心脏激跳的厉害。

少年这一生,只在乎三个人。

娘亲、师父、翠儿姐。

于少年而言,师父是爹爹,翠儿姐即是第二个娘亲。

“不要……翠儿姐……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啊!”

夜幕降临之际。

苍天开闸放水之际。

阿飞冲至卧龙巷深处。

“呼~”

平复急促呼吸,少年抬头看向那块鎏金匾额。

“赵府!”

小镇唯一一家赌坊,便是赵家开的。

“难道……钟离山把翠儿姐卖了?!”

收敛心神,阿飞上前几步,轻轻扣响朱红大门。

“嘎吱~”

不一会,大门开了一条缝。

一张苍老面庞映入眼帘。

穿着得体的老人上下打量了阿飞一番,询问道:“少年,你找谁?”

阿飞面带微笑道:“老伯伯,我找柳翠儿,她是我姐姐。”

“早些时候,邻家爷爷说,看见我姐姐被你们赵府的人带走了。”

“这不天快黑了,也要下雨了,一直不见姐姐回家,所以就来看看。”

“唉~”

老人轻叹一口气,道:“孩子,你来晚了。”

阿飞心头一紧,“老伯伯,您这话……什么意思?”

老人脸庞神情悲悯,衣袖里忽然伸出一只枯手。

大拇指与食指轻轻搓了搓。

阿飞立刻解下腰间荷包,递了过去,“老伯伯,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接过荷包,掂量了两下,听着铜钱与碎银叮当响,老人慈祥一笑。

“少年,你姐姐是否穿着一身翠绿襦裙?”

阿飞点点头。

“孩子,你来晚了,那个姑娘,早被公子豢养的几条猛犬撕咬、啃食干净了。”

“你要不要骨头?要的话,老朽去给你收拢。”

“公子那几条猛犬,也不知多少天未进食了,饥饿的很,连稍细一些的骨头都嚼碎咽了。”

“……”

老人还在喋喋不休。

阿飞头晕目眩。

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脱离肉体了。

“老伯伯,我要。”

“有一根算一根,都帮小子收拢起来。”

“对了伯伯,我姐姐缘何而死?您口中公子,又是何人?”

老人眯起混浊眼眸,道:“公子乃魏都来的客人,身份尊贵,光车辇,就得三匹高头大马来拉。”

“便是我家老爷见了,也得恭恭敬敬。”

“至于那个姑娘,也就是你姐姐,怎么说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姑娘的丈夫,在我们赵家赌坊欠了三百两雪花纹银,好些年了,也没还上。”

“我们老爷对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头疼得很。光打不顶事,杀了吧,死了谁来还钱?”

“今儿个那位公子来我赵家后,派人抓了很多赖账者,逼他们签下卖身契。”

“你姐夫对吧,他签了你姐姐的卖身契,所以我们赵家才敢光天化日之下抓人。”

“毕竟不论老百姓还是士族,咱们都得遵守魏国律法,是这个理不?”

少年笑了笑,询问道:“之后呢?”

老人回道:“之后,那位公子亲手将几位赖账者的皮,从身上活活剥了下来。”

“老朽就在现场。”

“小子,你姐姐可真是了不得。”

“从头到尾,硬是一声没吭。”

“不像那几位,惨叫的像是死了亲娘一样。”

……

一炷香功夫后。

大门开了。

嘭的一声闷响。

老人将一个沾染点点血迹的麻袋,扔到阿飞面前。

“少年郎,快走吧,若是让老爷看见,又得说我了。”

嘭~

大门紧闭。

少年蹲下身子,伸出剧烈颤抖的手。

从麻袋里,拉出一件翠绿色的衣裳。

衣裳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少年深吸一口气。

将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裳,一角一角掀开。

“咔嚓~”

一道惊雷,悍然落下。

少年两颗漆瞳,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衣裳内,赫然裹着一颗白森森的头骨!

眼眶位置黑漆漆。

各处粘着碎肉与血迹。

除头骨外,还有两根大腿骨。

再无旁物。

不论头骨,还是大腿,犬印皆清晰可见。

“翠儿姐~”

翠绿衣裳包住头骨、腿骨。

再将衣裳整个抱在怀中。

嗅着那股无比熟悉的香味。

少年泪流满面。

“哗啦啦~”

暴雨倾盆如注。

风雨中,被浇了一身的少年双膝跪地,低垂着脑袋。

紧紧抱着那件衣裳。

好像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