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给戴琬晴打了汤,把碗放到戴琬晴面前。
戴琬晴笑着说,“谢谢林夕。”
她又转向了季怀谦:“林夕姐姐这么能干,你多和姐姐学习一点。”
林夕红着脸摇摇头:“我这个不算什么的。”
季怀谦才是真正厉害的人。
坐在对面的季怀谦一直看着她,眼神有些灼热,林夕微微转过头,无声询问。
“姐姐,也可以给我打一碗汤吗?”
季怀谦坦然地把碗递过来,他笑着的时候更像戴琬晴了,是如出一辙的温柔。
林夕接过碗,也给他舀了一勺,澄亮的汤汁在碗里打了个旋,香气铺散开来。
她还在海城的时候,妈妈偶尔就会熬这么一锅汤,她还记得那个绘着兰花的汤盅,是妈妈从老家带回来。
不管林夕怎么尝试还原,都煮不出当年那个味道,更何况现在她只能用季家的电锅。
季远瞻没有回来,所以这顿晚餐没有昨天这么热闹。
戴琬晴虽然温和,但不是个健谈的,饭前说了几句话,就一直安静地吃饭。
季怀谦吃饭的时候不怎么聊天,也全程没有和戴琬晴有任何视线交流。
这样缄默的氛围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家庭应该有的。
林夕想起她放学时回到家,母亲会笑着迎接她,餐桌上摆着她爱吃的食物,餐厅的吊灯温暖明亮,爸爸会耐心地关心她一天的学习生活,无论话题是悲是喜,都是热闹着的。
好像……季家的氛围有些奇怪……
林夕在沉默中多喝了几口汤。
戴琬晴用完了饭,用手帕斯文地擦着嘴,然后又夸了林夕几句,“瞧我今晚多吃了一些,都有些撑了。”
林夕脸皮薄,只能不停微笑点头,戴琬晴见她腼腆,笑了笑就上了楼。
好像除了吃饭的时候,林夕都很少能见到戴琬晴的身影,要么就是她出门了,要么就是一直窝在房间里。
听苏姨无意中提起过,戴琬晴好像身体不太好。
但桌上还是剩了很多,戴琬晴和季怀谦两个人饭量都挺少的。
林夕想了想,把锅里她煮的石斛汤全部喝完了。
苏姨过来收拾碗筷,季怀谦照例去后花园的琴房练琴。
林夕本想帮忙,苏姨连连推拒,“这些事让下人来做就好。”
林夕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季怀谦要出门的脚步停住,回过身对着林夕说,“姐姐想来我的琴房参观吗?”
他的的瞳色很深,像是大洋中心不透光的海底,隐藏着漩涡,表面上却风平浪静,氤氲着清晨的海雾。
林夕愣了一下,视线才重新凝聚在他身上。
“好。”
季怀谦居然邀请她去琴房。
季怀谦走在前面,一步一步踩着还未化开的雪。
他灭掉了手机屏幕,最后显示的是季远瞻发来的消息。
【在家多照顾林夕……你不是会弹琴吗?去谈给她听,别让她无聊。】
季怀谦脸色渐冷。
林夕她刚刚做饭时脱下了厚重的外衣,现在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卫衣,一下子从温暖的室内走出来,还有些不太习惯,
院子里的喷泉也被冻住了,在微弱的夕阳下亮晶晶的,道路两旁的高大的松树上压着厚重的雪,时不时又簇簇地滑落,露出像宝塔一样的树冠。
她在掌心呼了一口热气,跟上季怀谦的步伐。
季怀谦听到身后开始变得凌乱的脚步声,便回过头。
见林夕穿得单薄,他脱下了身上的毛呢外套。
林夕摇头拒绝,“不用,你穿吧。”
季怀谦不说话,把外套直接盖到她肩上。
两个人的距离被拉近,这是林夕第一次和异性靠得这么近,她抬起头,才发现季怀谦是真的很高。
庭院里已经亮起灯,他脸部的轮廓被打上了一半阴影,高挺的鼻梁因为冷空气变得有些泛红,漆黑的眼睛藏在眉下的深邃阴影里,看不出情绪。
察觉到林夕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季怀谦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
他轻轻眨一下眼,弯起了唇角,声音很轻:“姐姐好瘦啊。”
外套是学院为每个学子量身定做的冬装,西式翻领和金属排扣的样式,扣子上刻着学院的标志,穿在林夕身上有些宽大。
季怀谦不紧不慢地为她拢好衣领,一颗一颗地扣上扣子。
下摆长到膝盖,肩膀也空空荡荡的垂下来,显得林夕有些笨拙。
季怀谦冷茶色的眼眸微眯,抬手掩去了唇边的笑意。
林夕不自在地摸了摸袖子,刚才季怀谦是在笑她吗?
两人继续朝着花园深处走去,琴房被巨大的草木掩映着,两排低矮整齐的灌木树延伸到琴房门口。
到了琴房,季怀谦抬手打开了灯。
琴房很空旷,正中间是一块巨大的深红色地毯,花纹繁复,上面摆着一架三角钢琴。
地面和四周都是木制的墙板,有一面是整块的玻璃墙,可以看到花园的风景,还有不远处高大的柏树。
藤蔓从高处垂下,张牙舞爪地在玻璃上勾勒出奇异的花纹。
季怀谦把琴房里的暖气打开,示意林夕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他问,“姐姐想听什么?”
林夕有些惊讶:“你要弹给我听?”
季怀谦不语,含笑看着她。
林夕想了想,还是坦白:“我不知道。”
她很少听钢琴曲,唯一喜欢的一首钢琴曲还是妈妈小时候经常给她放的《初吻》,不过不知道季怀谦会不会弹,所以没有贸然提出来。
季怀谦坐在深棕色的钢琴前,莹白的指尖摸了摸琴键,他先是随意地弹了几个音,琴键跳动,遂又停下。
季怀谦侧过头,“还没想好吗?”
原来还是在等她回答吗?
林夕眨了眨眼睛,“就弹……你想弹什么就弹什么吧。”
林夕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敷衍,又有些迟疑的补充道:“要不就弹现在的心里在想着什么,你的心境和情绪……?”
她也不知道能让他弹什么,干脆就这么随意一说。
她想,季怀谦应该会弹一些浪漫如诗歌的曲子,就像他本人一样温柔而优雅。
季怀谦似乎轻笑了一声,清润柔和的嗓音带着几分愉悦,他慢条斯理地抬起了手,指尖摁在象牙白的琴键上。
一个重音把林夕从走神中拉出来。
房间中央的钢琴昂贵,音质高雅轻灵,他纤长的手指翩飞,流畅的琴音在手中倾泻。
季怀谦穿着丝质的衬衫,套着学院标志的马甲,坐在钢琴前恍若古代宫廷优雅矜贵的王子。
可他的琴音却有种神秘的力量,林夕好像突然被拉入了密林中沼泽,暗不见底,粘腻又冰冷。
仿佛从他的指尖能连出一根细细的丝线,紧紧束缚着她的脏器,带动着她的呼吸。
玻璃窗外的夜色降临,厚厚的积雪反射着昏暗的光,不知道从凝聚了一层无法挥散开的浓雾,穿过松树枝叶,慢慢靠近透着微光的琴房玻璃。
琴音如深冬里的潭水,冰冷地将林夕包裹起来。
怎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钢琴声猝不及防地止住,林夕的心脏好像也被谁攥住了一样,无法呼吸。
季怀谦放下了双手,精致的眉眼不含一丝感情,他朝着林夕望过来。
林夕还沉浸在刚才那种压抑情绪里,她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季怀谦坐在长长的琴凳上,平息着紊乱的呼吸,胸膛重重地起伏着,他微喘着气,尾音带着华丽的腔调。
“in silence we eternally sleep。”
《在沉默中,我们永远沉睡》
林夕沉默了一会,“为什么弹这个。”
她是想问,这就是他现在想表达的情绪吗?
为什么这么沉重,这么绝望?
季怀谦笑起来,声线清隽干净,“因为不知道姐姐想听什么,最近刚好练到这首,就随便弹了。”
原来是随便弹的。
林夕提起的心稍稍放下。
季怀谦合上了琴盖,站了起来。
林夕愣了一下:“不弹了吗?”
季怀谦走到了玻璃墙前,望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焦点不知落在何处。
“不弹了。”
林夕看着朦胧玻璃下他清瘦的背影,不知道为何显得有些清冷孤独。
季怀谦抬手触上玻璃:“又下雪了。”
琴音停下后,空气一下子凝滞下来。
气氛有些静默的尴尬,林夕绞尽脑汁想找个话题,但是她和季怀谦也不熟悉,也不知道能聊些什么。
林夕顿了顿,只能干巴巴地说起她离开海城时的事情:“我第一次看到雪是在来川城的路上,川城真的很漂亮。”
她刚好到季怀谦身后右侧,透过干净的玻璃,能看见他卓越的侧脸。
季怀谦转过身来,墨色的眼睛在夜色下更加深沉。
林夕很少主动开口和他说话,来到季家之后,她像个透明人,总是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季家很少有人待在客厅,所以那里就成了她一个人的角落。
季怀谦表情淡淡,“川城年年都是这样。”
明年有明年的雪,却都一样乏味。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才伸手拉上窗帘。
林夕也走过去把另一边的窗帘拉过来合上,窗外的夜景被厚重的窗帘挡住,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季怀谦眸光沉沉,“走吧,我们回去。”
花园的石板小路上堆积着厚厚的雪,地面还残留着他们来时的痕迹,两个人的脚步重新踩上去,足迹变得更加凌乱,层层重叠在一起。
季怀谦没有说话,林夕也一直安安静静地走在后面。
林夕敏感地察觉到今天季怀谦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但是她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