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巅。
王远打坐结束,身躯溃烂已然恢复。
只是灵魂与肉体上的腐朽仍在继续。
这是天道所种下的,尚未寻到根除之法。
王远起身,呢喃道:
“该下山了。”
幻阵中十年有余,幻阵外只过了一月。
世间大势应当未有太多变故。
王远目光深邃,掐算一番道:
“七煞孽种如疫病祸乱世间……万毒窟参王入中原……
紫微星悬长安……参州江湖乱……黑白亦正邪……
十万大山……十万大山……”
之后的事,带着浓浓阻力,抵住王远的窥探。
“看来,那十万大山中的老东西,也着道了。”
王远低语一声,脚步一动,便闪至下山的索道前。
几个腾挪闪身,眼前光景变成了山下的平坦。
太行山,距潞州近也。
王远下山后的第一站,也是去潞州。
正好看看世间被七煞孽种祸乱成何种样子,以便找出应对之策。
八十里路,王远行得缓慢。
途经乡村还算安泰,虽有些人心惶惶之意,但都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待到潞州时,已过了两日。
潞州城算不得大州,兵力也较为薄弱。
刚闪入城内时,便听到有妇人哀嚎。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你怎走得如此冤枉……官府说你是邪祟上身,就将你乱棍打死……我这个做娘的,还能不知道儿子是不是邪祟了,呜呜呜——”
纸钱烧得正旺,火盆中摇曳的火光却透出一道人影。
老妇人呆愣愣地望去,却见到一高大挺拔的身影。
“阿婆,可否让我看看令郎的尸首。”
王远淡淡开口,对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景象有些唏嘘。
“你是何人,为何要看我儿子的尸首……”老妇显然未从痛苦中缓过神来。
王远随口道:
“我是长安来的仵作,是为彻查……邪祟之事。”
老妇人闻言,哭泣收了几分,这才抹了抹面颊上褶子中的泪液,撑着地上的灰烬起身。
“我儿子……就在里面。”
老妇人指了指里屋,似是觉得让王远一人进去不妥,自己也便先上前推开了门。
一口粗木质地的棺材映入眼帘。
王远心念一动,棺材盖缓缓打开。
大娘震惊地看了眼王远。
这长安来的仵作,手段竟如此了得。
棺中之人的面门已凹陷进去,眼珠子瞪得老大,好似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似的。
其长袍上满是血污,辨不来其颜色。
老妇人再看一眼棺材中儿子的尸首,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阿婆,为何不给你儿子洗身换衣?”王远问道。
“县衙请来的道长说,我儿是邪祟上身……不能以常人那般入棺……”
老妇人哽咽道。
王远再问:
“其身已散尸臭……这么多日,还不下葬?”
“哥郎啊……你有所不知……他们说我儿这是邪祟上身以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要留着给上头来视察的官老爷看…
可我岂能不知,我儿子这脸,就是被他们用实木棒子打得凹进去的!呜呜……”
老妇人说着,竟是气倒在地上。
王远为其悄然输入一丝内力,老妇人才缓过来些神。
“这具尸首全无煞气残留,不可能为七煞孽种,阿婆,我再问你,你儿为何会被官府判为邪祟上身?”
老妇人嚅动了下干枯的嘴唇,她不能理解王远说的那些“七煞孽种”是什么意思,但她却听得懂后半句。
“他们说我儿见人就咬……在县衙捕快执勤的时候,将一个巡捕的肩膀咬出了血印子……
未等我知晓此事时,便有街坊告诉我,我儿在菜市街口被处以杖刑……”
王远微微颔首,心中略有些寒意。
自己只是隐入太行这么些天,便已然生出此乱象。
“这位大人,老婆子看你气度非凡,一定是大人物……请您为我儿做主啊……请您为我儿做主啊……”
老妇人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磕着响头。
王远挥手,以内力抬起老妇人的身躯。
“此事,我自会定夺,阿婆,先告退了。”
王远身形一闪,消失在棺材旁。
老妇人东张西望却寻不见王远的身影,只好悲戚地合上棺盖。
“儿啊,你放心,娘就是拼了这身老命,也要为你讨回公道……县上加害我们,娘就告到州上去,州上不行,娘就去长安……”
王远迈步走在街上,每隔数里都会有纸钱散落的光景。
大概了解过后,这几乎所有身死之人,都是被邪祟上身过的人。
“县衙请了个道长……”
王远呢喃一句,便向县衙方向走去。
自从袁天罡残魂没入幻阵以后,王远的灵魂全数接管身体。
曾经的记忆无缺,内力武学无缺。
唯有不同的是,王远比之前多了些……人味。
他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看着这疮痍的街景,他心中便会生出些怜悯之心。
不知是被天道放大了五感与七情,还是没有了袁天罡残魂影响所致。
王远有些担忧,又有些享受这种感觉。
就好像此刻的自己,是有心的。
“砰、砰、砰。”
假心仍在跳动。
“砰、砰、砰。”
铜锤击打着县衙前的大锣。
“冤枉啊……冤枉啊,我怀胎的妻子怎会被邪祟附身,又怎会伤人……冤枉啊!”
有书生敲响大锣,语气悲戚。
而在其身后,还有一长溜排队等待的百姓。
王远凝神,耳力穿过县衙红木门。
穿过县衙府邸上“清正廉洁”的牌匾。
穿至案堂上肥头大耳的县尉嘴边。
只听其语气欣喜,痴狂道:
“孕妇好啊!孕妇好啊!一个可当两个用,凑数自是顶快的!派人再多抓些来!”
王远收回耳力,身形闪至县衙红木大门前。
“砰。”
红门炸裂,木屑纷飞。
王远的身影出现在院落中,身后是一群前来报官“喊冤”之人。
“你是何人!敢破我衙门!来人,拿下此獠!”
府内案堂上的官员呵斥一句,一众黑衣捕快持着棍杖一涌而出。
王远拍了拍手,目光冰冷地扫视着眼前衙门众人。
案堂上的官员惊恐发现,自己浑身都不可动弹了,唯能听得到,看得到。
不光是官员,其下捕快也是如此。
王远轻道一句:
“喊冤的,都进来罢。
给这些杂碎施以棍刑,不必留手。”
“且慢!”
一身着道袍的长胡子老头,从偏房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