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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纲哥,醒醒,醒醒。”

是谁,在唤本帅。

袁天罡悠悠睁开双眼,太行山巅的云景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破落的屋顶,和一张稚嫩的女子面庞。

“你怎么睡这么久啊?我刚刚寻袁伯伯说,你今天没有下地,说是病了,我才来看望你的,没事吧?”

袁天罡没有理会女子的话语,翻身坐起,打量起四周。

是老旧的木质家具陈设,处处透露着寒酸。

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都是缝缝补补的痕迹。

“本帅……这是在何处?”袁天罡眉目微皱。

“本帅?天纲哥,你不会是烧糊涂了吧?”说着,女子伸手往袁天罡的脑门上探去。

“降臣,是你把本帅弄到此地来的?”袁天罡一把握住女子的手腕,冷冰冰道。

“什么降臣,我叫姜成啊,天纲哥,你在说什么啊?快放过我!好痛……”

见到眼前跟降臣长相无二的女子露出难以作假的疼痛之色,袁天罡眉目微皱,松开了握紧姜成的手。

“幻阵否?”袁天罡呢喃一句。

既然是幻阵,那便可以破除。

翻身下床,袁天罡从屋外走去。

“哎,天纲哥哥,你去哪啊?等等我!袁伯伯说你伤还没养好呢!”

屋外,是一望无际的良田,远处有山脉连绵隐藏在云雾中。

袁天罡抬手便要掐算,但却被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打断。

“袁兄!”

下意识望去,却看到了那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庞。

“淳风!”

念头一出,袁天罡便明了。

这必然是幻境,光是这李淳风青涩无比的面孔,便让他感受到了虚假。

“袁兄这是病好了?”穿着素袍的李淳风笑着走上来,拍了拍袁天罡的肩。

“区区幻境,还想干扰本帅的心智。”袁天罡冷然道。

李淳风:“?”

“李大哥!”长相与降臣无二的女子走了上来。

“天纲哥哥不知怎地,一起来就说些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啊?好……好吧。”

李淳风狐疑地看了看袁天罡。

“袁兄,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

“本帅无名。”袁天罡负着双手,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姜成妹子,我看你的天纲哥哥是真的病了。”

李淳风小心翼翼地说道。

“哎……那怎么办啊,还是等袁伯伯回来吧。”姜成一脸苦涩道。

李淳风瞥了眼正傲立的袁天罡,故作大声道:

“本来今天村里来了个私塾先生,说要给面相有缘之人义教读学,我看啊,袁兄是没有这个福分喽。”

袁天罡听完,没做搭理。

一个私塾先生教读学,能教出来个什么名堂。

这幻境当真是粗鄙的紧,竟把自己的挚友李淳风当成此等文盲之人。

“可惜啊,那先生说同我有眼缘,教我写了自己的名字!”

李淳风开心一笑道。

“李大哥,你会写自己名字了!”姜成激动出声,在他们这破落的村子里,家家户户营生都是个问题,更别说识字了。

“那当然,我现在不只会写我的名字,你与袁兄的名字,我都会写了!”

李淳风笑道,从身旁的矮树上折下一根树枝,蹲下身,在地上划拉着。

“我的名字是——李春风。”

袁天罡看着李淳风歪歪扭扭写下“李春风”三个字,嘴角一抽。

“袁兄的名字是——袁天纲。”

“姜小妹的名字是——姜成。”

“好啦,这就是咱仨的名字!”

李春风笑道,将手中的树枝丢了出去。

袁天罡看着地上“袁天纲”三个字陷入了沉思。

他之名,曾在隋末时,确实被称做袁天纲。

这幻境竟然歪打正着了。

“娃子,都学会写字了?”扛着连枷的袁父从小道上笑呵呵地走来。

“父亲!”

袁天罡双眼一凝,看着这熟悉又和蔼的面孔。

其父袁玑,曾任北周司铠参军。

但现在,怎是一副庄稼汉的模样。

“纲子啊,病好些了么?”袁父语气和蔼道。

袁天罡冷静地看着眼前人,但心中仍是泛起了异样。

“父亲,好些了。”

也罢,就看看这幻境能整出来什么名堂。

“那就好,那就好,我家大郎身子骨好,一般的风寒都可以撑过去的,哈哈……”

袁父开心地笑着,脸上的皱纹缩成了一团。

“走吧,伯伯给你们做吃食……昨天俺在镇子上买了只乌鸡。”

袁父说着,迈步走进屋内。

“袁伯伯最好了!”

姜成眉开眼笑跟了上去。

“走吧,袁兄,别傻站着了,我今天教你识字!”

李春风也走进了屋内,为袁父做乌鸡打下手去了。

袁天罡站在屋外,半晌没有动身。

为何如此真实。

远处斜阳挂上树梢,橙红打在袁天罡的脸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面皮。

虽然粗糙,但却是完整的样子。

如同王远曾带来奇力将自己样貌恢复后那般。

“本帅现在,应当还在太行山顶。”

袁天罡轻道一句,定了定神,才迈着步子走进了屋子。

“袁伯伯,你买的这乌鸡多少板子?”李春风看着眼前肥嘟嘟的乌鸡道。

“十文……还是八文钱,添了点麦子,换到的。”

袁父正在烧锅,隔着没有门的门框道。

李春风点了点头,能数月开这么一次荤腥倒还是挺好的。

毕竟如今时逢战乱。

“袁兄,你觉得大隋能挺得住吗?”李春风望着抱着胳膊的袁天罡问道。

袁天罡思索一瞬,大隋,也就是说,现在幻阵中的时段应当是隋末唐初交替。

“这不是你一个庄稼汉该操心的。”袁天罡冷然道。

“袁兄,你说这话可就伤人了啊!好歹我今天跟着先生修习了读学,我现在也算是个半个读书人!”李春风气得脸红脖子粗。

“呵呵,读书人,读书人可不好当啊。先天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你还是老老实实做庄稼汉比较好。”袁天罡面色古井无波道。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袁兄,这句话是何意?”

李春风一脸惊骇地望向正抱着双臂冷着脸的袁天罡。

他不明白,袁兄一个一天学堂都没上过的泥腿子,怎会从嘴里说出如此有深意的话。

“此句何意?希望你一生都不要懂。”

袁天罡淡淡道。

二人再没了下文,李春风脑子隐隐作痛。

只觉得袁兄好像瞒着些什么。

姜成眼睛眨巴眨巴,看看袁天罡,看看乌鸡。

心中暗道:“天纲哥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快到了未时,乌鸡汤淡淡的香味终于飘散了出来。

“鸡汤来喽。”

李春风端着一个有豁口的瓷盆走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桌上。

“娃娃们,尝尝伯伯的手艺,哈哈。”

“好吃!好吃!”

李春风夹了一块鸡翅,咬在口中,含糊道。

袁父将一个大乌鸡腿夹在姜成的碗中。

“姜妮子,多吃点!瘦成啥样啦……”

“好好,谢谢伯伯。”

姜成赶忙道谢,又偷偷把鸡腿夹进了袁天罡的碗中。

向袁天罡眨了眨眼睛,甜甜一笑。

“呵呵。”袁天罡心中泛起些柔软,平生与他最亲近的三人,围坐在了一起。

夹起鸡腿,放入口中。

淡,是没有盐巴的淡。

甚至有些发苦。

袁天罡看了看眼前的三人,袁父只埋头喝汤,吃着萝卜,李春风抱着一块鸡翅来来回回地啃。

姜成不时地偷偷打量下自己,脸色微红。

豁口瓷盆中的鸡肉,却半晌没有人再动。

苦,苦的是天下百姓。

袁天罡眉头舒展,将鸡肉瓜分进每个人的碗中,笑道:

“父亲的手艺,真不错。”

白如圆盘的月照映在农家院子里,油灯不亮,但却让袁天罡多年未曾感受到的温暖,升腾到一个极致的点。

望着谈笑的三人,袁天罡不禁在想,若这不是幻阵,也是顶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