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国,歧王府后院。
王远将无饵钩掷下,湖面波纹荡漾。
“罡子,你觉得呢?”是其自语。
自王远复生到袁天罡身上之时,二人记忆虽然重合,却又像产生了两种不同的人格。
这便导致,王远经常自问,仿佛有人能回答他一样。
谁也不知。
“称帝……是我的意愿,并非你……我知你心。”
王远吐出一口浊气,将杆收回。
无饵的杆上,又挂鱼儿。
“呵呵,如此一来,不正好破了淳风的棋局?天下谁也算不到……包括你。”
王远遥遥往西南边一望。
“那边好大的怨念啊,是因为你吗?”
站定半晌,朔风起。
王远身影陡然出现在歧王府门口,轻道:
“谁说我无心,假心也是心。”
戏馆后屋。
水瑶躺在床上,面色蜡黄。
早已失了往日神采。
“咳咳……罗婶,我是不是要死了。”
水瑶咳嗽一阵,拽着罗婶子的手奄奄一息道。
罗婶子的泪“吧嗒吧嗒”地滴在水瑶的手背上,声音颤抖:
“妮子不要乱说,还活得好好的嘞,快起来,还有客人要听你唱戏……”
话未说完,已是哽咽的发不出声。
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乃天下至悲。
“婶子……不,娘……这么多年,谢谢娘的照顾了,只是瑶儿自己敞不开心,走不出来了。”
“嗯嗯……”罗婶子只是点头,呜咽,被水瑶的一句“娘”,惹得哭泣不止。
水瑶捡来时就是跛的,被罗婶子悉心呵护长大,如襁褓中的婴儿般。
十几年未倾心过他人,只是初见王远,便动了芳心,谁曾想那人却是帝王身,而自己,只是一个跛脚戏子。
心归去,如泥沉海,不可能再回来了。
“娘……”
罗婶子看着快要合眼的水瑶,只是不住地应着:
“哎……哎,娘在这儿。”
“砰砰砰。”
戏馆紧闭的大门被人拍响。
罗婶子未来得及回应,便看到一高大人影出现在屋内。
罗婶子一惊,赶忙跪下:
“陛……陛下。”
王远没有理会,而是看向床上那虚弱但神色震惊的人儿,轻声道:
“想听曲儿了。”
水瑶遥遥一笑,“好,请陛下稍等,草民这就去准备。”
王远身影消失,坐在了空荡荡的戏馆中央。
罗婶子眼睛通红地为水瑶穿衣打扮,未来得及上妆,水瑶便急匆匆地上台了。
女子时日无多,定当是要为心上人献最后一曲。
罗婶子站在台后,哽咽着,想劝阻,可要听曲儿那人,是人间帝王。
王远看着台上紫色绰约,但无不透露着死气的水瑶,点头道:
“开始吧。”
女子白皙中透着浓郁苍白的脸带上笑容,轻声开口:
“天意凉,人情盛。
送黄昏,泪易落——
晨风未干,泪痕润。望笺心事,独依斜阑。
帝与霄,人在野,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婶寻问,咽泪装欢……”
女子身影一跛一跛地舞着,口中妙曼之音绕梁不绝。
王远指关节轻敲桌子,配合着律动。
大概懂了,这曲韵自是那水瑶原创,竟是写给自己的。
“此情别了,世间再无瑶儿。”
曲罢,水瑶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已是力尽气竭,绝美身姿缩成一团。
郁疾发,人终了。
罗婶子在后台哀嚎出声,嘴中不住地念叨“瑶儿,瑶儿”,却是不敢上前。
王远脸色平淡,双手轻拍。
“曲儿不错。”
是夸奖,但水瑶再也听不到了。
王远起身,走到戏馆门口,轻拍衣袍。
“看来,假心不算心。”
话毕,身影消失。
空旷戏馆,只剩下戏台上如落花般的人儿,和哭得无法自己的罗婶子。
……
洛阳。
李嗣源站在紫微宫前,面前,是无数跪地的朝臣。
“众爱卿,对那岐国自拥帝王分裂之事,如何看待呐?”
“这……”
台阶下文武百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朕打算举兵伐岐,诸位,可有意见?”
李嗣源双眼微眯,看着一时间喧闹的台下。
“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百姓曾逢多场战乱,如今民生刚有回暖,便要在这寒冬又临战事,恐屯粮不足,国库亏空,不止百姓受难,就连国之气运也会损毁……”
是赵革站了出来,他是如今洛阳城内唯二掌握兵权的朝臣,在李嗣源称帝一年后暗中积攒力量,如今也算朝中为数不多敢与李嗣源叫板的权臣。
“赵爱卿所言甚,但那岐国不知名号的小皇帝,已接连吞并我数州,再拖下去……岂不是这洛阳,也成了那小皇帝的囊中之物?
届时,你们这些劝阻朕伐岐的臣子,岂不是成了乱臣贼子,遗臭万年呢?嗯?”
李嗣源气势骤出,压向赵革。
百官闻言,皆是一震,没想到只是因为赵革一席为了民生的话,就要被冠以“贼子”的名号。
赵革下跪,寒声道:
“陛下,你可知那岐国皇帝手段仁和,政策清明,那失去的数州……皆是自愿臣服!”
李嗣源冷哼一声,道:
“赵革,你是说朕的手段不仁和?朕的政策不清明?”
赵革虽是跪着,但语气强硬:
“臣没有此意,若是陛下如此认为,那便依陛下说的算。”
朝中百官震惊,皆是目瞪口呆地望向赵革。
“哈哈哈哈……赵革,你倒是胆大,但你,是要为你所言付出代价的。”
李嗣源一阵大笑,而后挥了挥手。
殿门开,几个甲士抱着一襁褓中的婴儿走了进来。
“哇——”
婴儿啼哭,引得朝中百官瞪目。
“你!李嗣源!你如此作为,与一年前不良帅那贼子所为又有何区别?掳我家人,要挟吾等俯首。
李嗣源!你才是真正的邪魔!”
赵革站起身,指着台阶上的龙袍。
只见其丝毫不怒,浅笑一番,道:
“赵革,如今你在朝中羽翼渐丰,却无党争,你,便要跟朕对着干了?手中有点兵权,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李嗣源闪身来到赵革面前,一掌摁在赵革肩上,将其拍跪在地。
“君是君,臣是臣,不可乱了辈分。”
赵革身形震颤,嘴角溢出鲜血。
“贼子……”
“呵呵,赵革,若你同朕伐岐,朕自不会为难你的妻妾子嗣。
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嗣源语气轻松,拍了拍赵革的肩。
“臣……臣,答应。”
赵革终是妥协。
“哈哈哈哈……”
李嗣源大笑着,坐回高位。
“既然赵爱卿附议,那朕也不好再为难诸位,不然同那不良帅一样背负骂名了。
既如此,七日后,朕御驾亲征——伐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跪拜,且无一人逆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