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破她裸露的身体,她于逼仄的羊肠小道上拼命逃窜。脚下全是荆棘,身边全是长满倒刺的枯枝。天空还飘着雪。白絮如瀑,狰狞不息。她能看到她呼出的白气,她也能感觉到从头到脚的冰冷,但她就是感觉不出任何疼痛。身后那个歪歪斜斜的影子还在紧追不舍,从它喉咙里传出的嘶嚎比面前的冽风还要恐怖。救救我,她啜泣,不管是谁,请救救我。它张开了血盆大口,它露出野兽般的尖牙。它奔了过来,就像一头狼。雪片被它撞成破碎的粉末,风的呼啸被它的嘶吼替代。伊莱丝很想逃跑,但双脚却被荆棘狠狠缠绕。她大哭不止,她跌倒在地。血和雪相融,白气与白絮相绕。她看见了野兽的脸。是诺克。他还保持着死前的容貌,但他的眼睛里,不再是震惊与恐惧,而是愤怒与仇恨。
它咬上了她的脖子,它还划开了她的肚子。一个婴儿状的物体被它掏了出来,它对她咧嘴大笑。接着,它咬掉了婴儿的头。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鲜血蒸发了混乱的白雪,也彻底遮盖了她的视野。
头颅被抛出。它在空中旋转,与纷飞的雪花一起。
直到她看清它的模样。是莱内森的脸。
不!
她发出惨叫。
可莱内森却笑了,十分诡异地笑了。他还张开了口。他说:我可以放过你,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请求——借你人头一用。
伊莱丝厉声嚎叫。
她在他的怀中惊醒。
惨淡的月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流泻进屋子,飘渺的水流声在空旷的院子里敲打着寂静的音符。没有冷的感觉了,她也不再赤身裸体。她穿着睡衣,她躺在被子里。有人抱着她,他在轻拍她的背。她感到片刻的安详。可当他的声音响起时,恐惧再次回旋。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别怕……”身边人对她说。
她看到了他的脸,莱内森的脸。现实与梦境交织,她再次尖叫,她还推开了他。她抢走被子,她裹紧自己,她缩进床边,她像个小女孩似的瑟瑟发抖起来。
她想对他哀求: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可话到嘴边,却迟迟说不出来。
她就这么满是惊惧地看着他,就像面对陌生人一样。
月光打亮他脸的一侧。她看见了他的悲伤。月光也照亮了他的泪痣——就像个污点,印在他惨白的脸上。
那天,他救了她,但也杀了人。她好像突然不认识他了,她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他了。那天,那夜,那个人明明已经跪地求饶了,但他还是杀了他。而且还说出了一句十分可怕的话——借你的人头一用。
她透过破碎的玻璃看到,斯卡莱特对着诺克的脑门轻轻一弹,他便顿时没了声息。诺克软趴趴地倒了下去,如同遭遇电击的家畜。那夜,淡淡的月光如同今日一样,也照亮了莱内森的半边脸。但又同今天不一样——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在面对一头动物的尸体。
噩梦,就此降临。从那以后,她每天都会做噩梦——不是被诺克追杀,就是被莱内森杀害,要不就是被斯卡莱特蹂躏致死。她的孩子,她的身体,她的精神,她的灵魂,全都被他们折磨了个遍。
她好想回到以前,她好想忘记那天发生的一切。她又哭了,哭得断断续续,哭得心伤不已。为什么非要杀了他呢?报警不就好了?这到底是为什么?这下好了,他成了杀人犯,我也成了共犯。然后……他居然还惦记上了莫斯家的财产……他是为了钱,才同我在一起的吗?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对吗?
她真想好好问问他,可又不敢。她怔怔地看向他,哭声渐止。她也无法确认,他对莫斯家财产的觊觎,是始于诺克死亡,还是更早之前。怀疑变得越来越深,一如眼前越来越黑的夜。她知道,从此以后,她与他之间,将永远横着一道隔阂。
他一直没动,他眼里的悲伤,更深。
“早点休息,我去隔壁。”他下床,他不再看向她。他低沉地说。他转身离开,他踏碎月光,他拉开门扉,他半个身子走了出去。
她突然又舍不得他了。就好像他这一走,便永远不会回来了似的。心痛如绞。
“为什么……非杀他不可?”
他站定,但没回头。
“他只能死。”莱内森低声说,“要不然,死的就是我们了。他不仅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还会反咬我们一口。斯卡莱特之前就杀过人,我不能出卖朋友。如果当天,我们真报了警,那很多事情就无法解释清楚了。”他侧过头,但黑暗吞噬了他的脸,伊莱丝只看到一团虚幻的黑影,“老婆,早点睡,我去隔壁。”
房门关闭,轻柔的脚步声远去。世界重回沉寂。
竹子流水依然演奏着单调的音符。伊莱丝却再也睡不着了。她蜷缩在床上,望向窗外,那朦胧且神秘的黑夜。
……
可她还是睡了过去,而且这次没有做梦,一觉到天明。躺在床上发愣的时候,莱内森已经做好早餐。他在门外敲了敲门,然后告诉她,今天的天气很好,如果想去哪里逛的话,他可以陪她。早餐做好了,就在楼下。
面包,牛奶,煎好的培根和鸡蛋。
阳光确实很好,明媚而璀璨,窗格的影子在地板上投下安详的状态,就像往日里的周末。伊莱丝吃了口面包,味道也和往常一样,软酥,香甜,再搭配上牛奶,简直是对胃的最大奖励。或许只是场梦而已。她企图欺骗自己。等吃完早餐后,莱内森就会像往常一样,给她一个吻别,开车上班去了。在这期间,她可以打扫他们的小家,她可以憧憬他们的未来,她还可以耐心等待他的归来。
她想回去,她想回到那个平静又无聊的日常。
可莱内森就像故意似的,非要把她从美梦中唤醒。
“我辞职了,以后可以每天都给你做早餐吃。”莱内森一边脱围裙一边对她说,“卢卡先生一会儿就到。他说他策划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方案。等到时候,我们一起看看。”
方案……有关如何合理合法抢夺莫斯家族财产的方案……
面包和牛奶,瞬间不香了。嗓子就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似的,伊莱丝再也吃不下去了。眼泪翻涌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