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庆幸,我倒下去的时候,被他看到了。他的心率一下子异常起来,赵方旭的手机收到异常提醒,立刻飞奔到三楼来。
我也得庆幸,赵方旭没有做我们两个人的饭,否则,当时的他,可能正在厨房忙碌,未必听到手机的报警。
所以,我又醒来了。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雪白的人。
唯一的黑色,是那个轮椅上的他。
歪着头的,流着口水的他。
我似乎——有些厌恶。
我好像——是真的恶心了。
我坐起来,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吐,又好像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微微调整了轮椅,往床边靠近了一点,撑住了我的身体。
可我正在呕吐啊!
他怎么一点儿都不嫌脏呢?
他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想说话,但他说不出来。
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我不想听到他奇怪的声音。
因为,听到他的声音,我又想吐了。
我趴在他的肩头,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也是,我都记不得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胃里哪还有什么东西呢?
可是,还是有一些呕吐物被遗留在了他的背上。
他的衣服被弄湿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能有什么反应呢?
他全身上下,不过就剩两个手指头能微微动一动了。
我坐直身体,与他恰好对视。
他的目光忧愁,眼角还湿润着。
是的,他刚哭过。
有一瞬间,我想抬手帮他擦擦眼睛的,可我抬起的手,在碰到他脸颊的那一刻,忽然没了力气。
他的泪珠和我的手臂一起下落。
他忽得闭了眼睛。
我躺回了床上,也闭上了眼睛。
隔了没几分钟,赵方旭进来,把他推走了。
又隔了没几分钟,容与和南风来了。
我只瞧了一眼,还好,卓然没来。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我现在什么样子呢?
我想起刚才在他的眸中看到的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明明昨天还不是这样的。
“小诗——”南风坐在我身边,看着我落了泪。
容与没有坐,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长叹一声后,对我说了声“对不起”。
他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
明明是我对不起他。
我的卓然,自打满月起,就是大伯一家在照顾他。谦谦也才那么小,就被迫要把父母的爱分一部分给这个并不是亲弟弟的弟弟。
是我对不起容与,对不起南风,对不起谦谦。
我好像——也对不起他吧。
对了,他人呢?
刚刚还在这儿呢?
我看向容与,轻轻问了声:“他呢?”
“在隔壁。”容与也轻轻应了一声。
“哦——”
我叹了口气,在隔壁蛮好的。
不对,在隔壁?
这里是医院啊,他又……?
我掀开被子跳下床,南风拦住我问:“小诗,你干嘛?”
“我不干嘛,我看看他,就看看他。”
“小诗——”南风提高了声音,“他没事,你好好歇着,不用去看他。”
“他——真的没事吗?他——”
我想问,他真的还活着吧?
我觉得我好像很矛盾。
我不想他死的,可是,看着他被一口痰憋得满脸通红的时候,看着他一口饭都难以下咽的时候,看着他头低下来却没办法抬起的时候,我总觉得,他还不如死了好。
可是,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好像……忘了应该先去问问他?
呵,问他。
问他?
他如何回答我?
是靠眨眼的次数?还是靠被呛咳的次数?亦或是失禁的次数?
他什么都不能做了呀……
容时……
那个曾经被我仰视的容时,那个曾经有着灵巧双手的容时,那个曾经说话声音好听的容时,早就不复存在了……
可……隔壁那个浑身都不能动的人……
也依然是我的容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