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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风流大宋 > 第395章 立储密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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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刚的此次进京,更确切地说是“非官方回京”,也就是做到不公开宣扬、不高调行动即可,远非前面两次离开高邮那般地保密,因此也无须乔装改扮,只须便服低调即可,尤其是跟着宣旨的宦官回程,沿途还是可以歇息官驿,享受较高级别的接待。

马车进京前,秦刚依例在城门以外向皇帝再次上书一封,言称自己孝服在身,虽领命回京,但不敢穿此入宫。然后这封上书也不必真的递到皇帝手里,直接就由传旨的宦官现场按照流程向他御赐吉服,凭皇命易装,再正式入宫。

秦刚所不知道的,此时滞留在京城城外的,居然还有他的两个老熟人:蔡京与胡衍。

蔡京是明着以三年一次述职的理由回京,当然,他在进入京城之前,还需再次递信询问,在得到了吏部的许可之后,才能正式入京。

而胡衍却是按照他在杭州与蔡童二人的精心谋划,悄悄地混在蔡京的贴身随从人员中。而此时在京城外与他已经开始接上头的,正是今年年初从倭国九州银矿期满回国的钱贵。

对于和蔡童二人的合作,胡衍一直是有着自己的整体打算。

从根本而言,他的确是将秦刚的警告听进去了,并没有完全相信这两个人。所以关于秦刚的真实情况,他并没有透露多少,只是说秦刚在西北、在沧州以及在最后的东南海事院中留有不少的亲信与势力残留,而这些大致与蔡京与童贯所掌握的情况相符。胡衍也强调,这些地方势力中,由于自己长期帮着秦刚运作,实际还是有他可以直接控制的一小部分,比如说钱贵,就以要回家照顾父母为由,担任了四海商行京城分行的主事,明着是在秦湛手下做事,实则是听他胡衍的暗里指挥。

当然还有一点,胡衍也没有向此次同行的蔡京透底,秦刚在京城经营有一张颇大的情报网,表面上看是在为四海商行的生意经营而服务,实则什么样的情报都在收集。而由于早期曾在他手上管理过,其实还是有少数几个人视他为救命恩主而始终表示效忠的。这次,他让钱贵在京城期间,已经暗暗地将这些人收拢在了一起。

更核心的,关于流求岛、九州岛以及渤海国那边的情况,他还是视为自己的底牌一直没有向蔡童二人摊开过。

合作,是需要拥有足够的自我实力,这胡衍历经这么多年奋斗而感悟出来的真理,同时也是他敢于作出甩开大哥开始自我放飞决定的底气。

的确,在钱贵来过之后,他所掌握的京城内秦刚势力最新状态的详细情报,还是极令蔡京刮目相看的,他不无感慨地讲:“宗室内有端王、朝堂内有我的人,朝堂外有胡贤弟,此次大事,何愁不成啊!”

“我们可说好!最终起事前,一定要再给我大哥一次选择的机会!”胡衍非常郑重其事地向蔡京强调。

蔡京自然满口承诺:“胡贤弟说这话就见外了,秦徐之是你大哥,也是蔡某的兄弟,他若襄助端王,当尊其为首功之臣,蔡某甘居其后。此话若违,天诛地灭!”

像蔡京这样的人,对于赌咒发誓之事的破解也极简单:我只“尊其为首功”,最后认不认的事,到时候再说,便不算自己违誓。

自以为是的胡衍听了后却大为感动,同时他也感觉:为了这个大哥,他实在已是用心良苦,目前所做的一切,虽然都是瞒着他而为,可一旦时机成熟,便就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并按蔡京现在所言,把拥立新君的首功直接送给了他。而如果那个时候,秦刚还是不肯接受的话,那他这个做兄弟的也算是仁至义尽、无愧于心了!

想到这里,他面朝京城方向,顿觉心中一股豪气而起,在他现在看来,无论是大哥秦刚是否接受,他距离自己的梦想,就像是现在他距离这京城的距离一般,近在眼前了!

秦刚更换了吉服之后,由那个宣旨宦官带着径直直奔皇城,见了前来迎接的入内内侍省的宦官便交了旨,此时再由对方带着他,直接去了赵煦所住的寝宫福宁殿。

进了殿室,虽然是在白天,但是殿内两侧一株株插满蜡烛的灯柱却尽数点亮着,将四周照得透亮——自天子这次发病之后,更加在意室内的明暗程度,不论日夜,总是喜欢这种亮堂堂的感觉。

走到了这里,一路上盘在秦刚心头的担忧情绪终于能够安定了许多。

虽然天子生病,而且病情不轻,但是自己毕竟已经来到了这里,那就具备了能够直接影响接下来的总体局面发展的机会,一切则不会显得太过于糟糕。

秦刚明白,在封建帝王制度没到完全被世人抛弃之前,皇帝必须还要有,赵煦之后的这个皇帝无论是谁,可千万不能是端王赵佶。

所幸,虽然强烈忌讳自已健康问题暴露出来的赵煦,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还是记起了他,一纸密旨将他召到了这里,秦刚就有可能会将所有脱离轨道的情况拉回到正常范围。

“皇帝有旨,宣秦爵爷至内殿面议。”出来的是入内内侍省都都知梁从政。

但这声宣告,却是令秦刚再松一口气:是面议,则说明皇帝还是清醒的,是可以见面说话的。秦刚深呼吸了一口气,便跟着进了内殿,最正中的地方便是一张宽大的床帷,如今前面的垂帘都被拉起,天子赵煦正躺坐在床头,露出了他那张苍白且几无血色之脸。

也是因为见了面,秦刚倒也忆起了这些年来的相识相知之情,不禁心头一酸,快步上前叩拜:“臣秦刚未出孝期,本不敢惊扰陛下!今日蒙恩赐服,得见天颜。然见陛下清减消瘦如此,微臣心中……心中、着实有些难受。”

秦刚这两名话说得极不合宫廷礼数,同时也不是赵煦日常所喜爱听到的,一下子便令老宦官梁从政甚是紧张。

但是,秦刚说话时的表情与情绪却是发自内心、极其真挚,反倒是令赵煦听在耳中时,心中一片暖意。

说句实话,赵煦十岁登基,便一直被祖母高太后当成傀儡;一直隐忍至亲政。之后便是斗旧党、压宗室、平西北、安北邦,一路兢兢业业而来,诸臣之中,要么是与其相互扶持的章惇一党,要么是曲意奉承、企图投机的奸猾之臣,却是从来没有一人像秦刚这样,能够给他一种至亲至诚又至暖的温情感受,尤其是刚才这两句,发自内心的关心询问,甚至让他都没感觉到自己一直十分忌讳的健康问题冒犯,一下子便是在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秦卿,快快免礼。朕也是对你多有想念。今日见面,非廷对、也非议事,就是你我二人之间的朋友相见,找你来说说闲话而已。来,给秦卿赐座。”

梁从政惊讶之下,更是手脚麻利地亲自给秦刚搬来一只坐榻,置于皇帝的床前。

秦刚谢过之后,便坐在了那里,这个位置,也的确让他们俩之间的状态更像是一种亲密的交谈状况。

也正是赵煦平时不愿意与太医以外的人谈论自己的健康与病情话题,所以他便极其缺少这方面的交流。正好又加上秦刚原本就在医术方面神奇的名声,赵煦便就主动与秦刚谈及了自己的病情,甚至还提到了苏轼上书提出的册立太子之事,吐露出了自己极度讨厌别人催促自己安排这些事情的态度。

“难道,他们就如此笃定,朕无法守护并看到我家茂儿长大吗?”

看着赵煦看往自己的热切眼光时,秦刚感受到深深的挑战压力:

赵煦几乎不肯接受自己健康恶化以及寿命不长的心理态度,在这句问话中显露无疑。如果秦刚坚持从事实出发,肯定这一结果,无人可以预料赵煦接下来的反应,但是双方信任关系由此转弱的结果却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如果要秦刚违背事实骗说皇帝身体无恙,定然会在此时获得赵煦的最大信任与欢心,但是却对大局无益,更是对朝政稳定有害——自知无性命之忧的皇帝自然不会急于册立太子啊!

对此,秦刚在入京的路上,就已经想到了一个更加稳妥并容易被皇帝接受的方法。

“陛下既然是找臣来说说闲话,臣正好有一点家事可以拿来聊聊。”秦刚的回答虽然不是正面回答,但显然还是引起了赵煦的注意。

“臣所在的秦家庄,有一户人家家主叫秦老实,生有三个儿子,兄弟之间的关系以及对秦老实的照顾都非常恭敬。因为他不像其它人家,早早就指定了哪个儿子做继任的家主。所以这种情况之下,三个儿子觉得自己都有机会,侍候父亲也就都特别地用心,都试图表现得出比其他人更出色,从而使得他家里显得比别的人家更加齐心、更加努力。”

“这个秦老实,倒也是有几分心思!”赵煦笑着点评道,心里却清楚,秦刚这是在暗示自己,因为他现在的处境就仿佛是这位秦老实。

“但是族里也有人提醒秦老实,都说人有旦夕祸福,世事难料。虽然秦老实家现在的情况非常不错,但是万一秦老实撒手去世,家主之位没有指定好,这三个儿子之间,必然要起争抢斗争的乱象,那可就是要出大问题啦!可是,秦老实却对族人一笑,说:无妨也,老汉我自有妙计安排!”

“哦?这老实汉有何妙计?”赵煦十分理解那秦老实的想法,同时也有其族人相同的担心,所以十分关心他的做法。

“秦老实其实在一年多前,就把三个儿子叫来,再请了族长与族老作证,对于自己死后指定的家主以及财产分割方案先行写好,但是并没有给任何人看过内容。而是直接放入了一只铁匣子里,上面有四把锁,三个儿子与族长各拿一把钥匙。铁匣子交祠堂保管,约好在自己去世后,大家一齐打开这匣子,按上面写的内容来行事即可!”

“嗯,这个秦老实不是老实,而且是老于世故。”赵煦听完后,赞许的同时,也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

秦刚所讲的这个故事自然是编的,不过原型却是出自于后世的清朝皇帝雍正,他在自己经历过“九子夺嫡”的惨烈过程中,创立了“生前秘密立储”的制度来安排皇位传承,确实保障了他之后的多任皇位的稳定传递。

这一制度中最核心的好处,就是不会因为继位人的提前确定,影响到在位者的权威——毕竟在他去世之前,一切都是保密的。

对于这一点,秦刚不会明着说出来。但是,赵煦细细思量了一会,立即就体会到了。

“秦老实在此之后,还对三个儿子讲:你们也别以为我现在指定的那个人就一定是未来的家主,如果他不是一如既往地对大家好,不为我们秦家利益着想,我就会再请来族长,重新写一份新的遗嘱,更换掉匣子里的那一份!”秦刚继续补充说道。

遗嘱在遗产分配中占据最高决定权的规定并非是现代《遗产法》的首创,早在唐代《丧葬令》中就明确规定“若亡人在日,有遗嘱处分,证验分明者,不用常规分配法”。表明遗嘱继承的效力明显优先于法定继承。

而《宋刑统》基本沿用了唐代令条,甚至还有《遗嘱法》,规定“所以财产无多少之限,皆听其与也”,明确了遗嘱对于遗产继承方式的全面保障力。

皇帝贵为天下之尊,但同时也算是万民表率,所以皇帝家的事情,理应也要依照《宋刑统》而行。那么赵煦以此为准,来确定自己的皇位继承人,也是有着最强大的法理支撑的。

更何况,秦刚最后按照现代《继承法》中关于“多份遗嘱中以时间后立为准”的介绍,也是打消了赵煦对于这种方法的最后担忧。

赵煦果然对此颇为心动,但是他却提到:“以遗诏确立皇位继任者,本朝也确有过先例,当年真宗皇帝还有英宗皇帝都是这般,但是他们也都是到了确实感到不久于世之前才如此啊!”

“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吗?”秦刚在心底腹诽道,但他却不敢真这么说,于是还是耐心地引导到他早就准备好的点上:

“陛下就没有注意到,这两位皇帝的遗诏恰恰就是因为立得十分地仓促,真宗皇帝立遗诏时,已经不能亲自书写,只能向宰执们口述,正因为如此,诸位大臣最终还曾就‘皇太后权听断军国大事’中的‘权’是否要去掉,引发了一场不小的争执!而英宗皇帝虽然能够自己手书遗诏,但却因为身体疲弱不堪,只能写下‘立大王为皇太子’这堪堪的七个字,可光这七个字却无法极其明确,恐被奸人钻了空子,幸好当时的韩琦相公发现并坚持要求英宗皇帝加以注明,好不容易补上了‘颍王顼’之后才罢手。其实遗诏一事,关乎军国重事,早晚确立并无分别,如果凡事都能做在前头,既可从容思量,又可随时发现问题予以纠正,何必一定要拖至仓促得不得已之时呢?”

是啊!经秦刚这一细细分析,赵煦立刻便觉得说得极有道理。

“善!秦卿果是朕之知己,亦是国之栋梁也!”赵煦内心几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但却还在言语上请教秦刚,“依秦卿之见,朕若确立茂儿……”

“臣不敢妄议国事!”秦刚赶紧打断赵煦,并道,“假若陛下就是那秦老实,却想将家主之位传于幼子,当然是以遗嘱的方式最妥,未曾公布,便不担心幼子受扰!也不担心长子早生异心也!”

“然!确实如此!”赵煦立刻明白其意并连连点头,终于真正地下了决心,拉动了床头的绳头,老宦官梁从政轻轻地走了进来。

“殿中人尽数清退,备纸笔,待用玺!”

偌大的福宁殿只留下了他们三人,赵煦养足了气力,便在床头的桌案之上,运笔写下了一则密诏。写完之后,却直接叫梁从政当场宣读给秦刚:

“朕受天命,嗣守丕基。然体疾疢,恐有大渐。子越王茂,因在冲年,未立太子。若遭大事,当柩前登极,登皇帝位!秦刚徐之,勋重心忠,又为茂师。当持本诏,保翊冲主,佐理政务。”

梁从政念罢,秦刚却是大惊:

此诏极为简洁,前半部是明确赵煦身后继位者当为越王赵茂,这本就是秦刚今天想要劝谏的目的,但后半部却是明确他为辅政大臣,当是意外之事,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是谢恩还是婉拒。

“茂儿年幼,徐之丁忧,此皆为非常之因,故此密诏非寻常诏书,望卿接之!”赵煦却是一脸真诚地望着,秦刚心头一热,伏地谢恩:“陛下肝胆相照,微臣万死不辞!”

赵煦大喜,便让梁从政帮他取出皇帝玉玺,加盖在了密诏的日期上后,郑重其事地交到秦刚手上后道:“此等大事,也只有交予卿手,方可让朕放心!”

秦刚接过后更是表示:“臣深谙密诏本意,誓将依旨行事,决无二心。”

赵煦又问:“秦卿如今未有官职在身,这周身安全之事可有保证?”

秦刚非常实在地回答:“臣有几名家丁,为西军退役士兵,皆是上过战场的百战余生之士,有其护卫安全,当胜过寻常数十禁军之勇。”

“哦,那就好。不过自今日起,卿身负重责,当有备无患。”赵煦说着,便将一只手伸向床外挂着的他的外衣,梁从政非常地警觉,立即上前将此衣递了过去,赵煦拿着衣服,却是将衣服上挂着的一枚金色腰牌解下。

“这枚金牌,如朕亲临,你随身带之,关键时候,可通行皇城外围及京城各处关卡,禁军之中,可随意调动百人以下兵力。”

秦刚听了却是被这话吓了一跳,心道这么厉害的一件东西,这可得接好了,入手才知,这枚金牌并非单块铸造的那种俗物,而是用了至少有鎏金、掐丝、累丝及錾花等精巧工艺后,才在手心大的牌面上形成了精美饰纹及“如朕亲临”四个文字的金牌。入得手后,便知要是想伪造或仿造它的难度是几乎不可能了。

做完了这些,赵煦便觉非常疲倦,便挥手让秦刚问安请退了。

梁从政弯着腰,将秦刚一直送到了殿外,并郑重其事地向其行了大礼后却没有讲任何话。秦刚却是明白这名老宦官的内心想法,同样回了一礼。

在这个时代,同样是宦官,有人视之为自己通向个人成功的一条特别路径,有人却视为在神圣皇权之下完成死忠历程的人生全部。秦刚并不知道真实历史上这位大内都都知梁从政的最终去向。但正因为这样的不知名,让他觉得足以担得起自己的这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