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空静静地躺在地面上的一个深坑之中，“看”着天空中的裂痕。
他太累了，此刻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胸口微微凹陷下去，这是硬扛了金甲武士的一拳。身上的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根，此刻他连呼吸都会觉得楞楞的疼痛。
七窍之中溢出的鲜血，此刻已经干掉了七八分，粘在脸上，让他感觉有点痒。
他成功了，成功地击中了青铜熔炉的核心，破掉了那层隔绝外界的乌光光柱。
只是他也太迟了，赵志刚登神了。
他已经将那熔炉之中的东西，尽数吸收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包括他的夫人！
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赵云龙倒在幕帘之外，自己没能杀掉他给父亲报仇，不过想来应该会被魏局他们收押。
而赵志刚所在意的事情……自己最终还是迟了一些，没能让他掉块肉。
常空突然笑了起来。
他已经尽力了啊，虽然没能报仇，但似乎也挺厉害的。
体内，灰色的【混沌】气流逐渐开始不受控制，哪怕是如今又多了一个力魄，此刻三魄对那气流的限制作用竟是微乎其微。
常空感知到了自己生命的快速流逝。
挺好的，在生命的尽头能如此……
“你出乎了我的意料，常空。”
有的人就是这样，总在你感慨到一半儿的时候横插一脚进来打断你，让你听他讲话。
赵志刚向前迈出一步，身影便来到了常空身边，他看着气若游丝的少年，漆黑的眼眸之中竟是浮现出一抹惋惜。
“第一次见你时，从来没觉得你能对我产生什么致命的威胁……”
废话！你第一次见我是在我的百日宴上。
一个还不会走的小崽子能给你造成什么致命威胁？
常空很想反驳他，但他实在是说不出话。
“不过修行半年，就能够达到如此成就，甚至体内同时有着来自天庭、地府的力量，和我那七魄似乎也都达成了什么协议，让他们甚至都不受我的控制，你真的很厉害……”赵志刚脸上满是认可，冲他伸出大拇哥。
可惜常空看不见。
赵志刚轻叹一声：“你要是我的儿子就好了……”
幕帘内，一片沉默。
但常空的内心里早已经喷了不知道多少字的东途脏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掉你父亲吗？”
常空愣住。
但随即他便释然了。
从母亲的车祸，和她参与到的某种药物的神秘交易开始，从父亲的突然辞职开始……一切事情的起因和根源，好像就和赵志刚脱不开干系了。
一切的事情，一切的遭遇，背后都有“财先生”，或者说赵志刚的授意。可能杀死父亲的刀并不是他，但他是成千上万把利刃的操刀人！
还有太多的谜团自己不知道，还有太多的真相等待自己去探寻……
常空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
一股力量自他的小腹升腾，一朵栩栩如生的紫金玫瑰在丹田中盛开！
但下一刻花瓣枯萎，一道紫金色的能量从花蕊中冲出、盘旋，接着竟是形成一道玄妙的符文！
符文轻轻颤动，一股玄而又玄的波动散发，和那汹涌的【混沌】竟是渐渐达到了某种共振，而这一瞬间，正在逐渐侵占常空身体的【混沌】戛然而止，并且消退回去！
一瞬间，常空体内凭空生出几分力气。
“为什么？”他依旧抬头看着天空，，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开口嘶哑着嗓子问道。
“我真的从未见过像你父亲这般如此……”赵志刚顿了好一会儿，久到让人都忍不住想接上一句“厚颜无耻之徒”。
“……天资聪颖的年轻人。”他终于开始讲话，目光投向远处的黑色幕帘，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不骗你，我一开始是打算把他当我的接班人培养的。
所以我不断地接近他、试探他，我越来越喜欢他的智慧、处理问题的果决，但他太仁慈了。
‘慈不掌兵’这个道理你父亲他向来是不认可的，而他也一直在证明给我看。
我们在分歧之中越来越惺惺相惜，直到那天我同他介绍了组织。一切戛然而止了。”
赵志刚顿语气中有些惋惜：“你父亲居然第二天就来向我提请离职，哪怕我若有若无地拿你来绑架他都无济于事。大概是猜到了一些之前瑜柳车祸意外的真相，没法再面对我。
我一直在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接触他，但被频频拒绝。
一直到后来我发现他和749局走得越来越近，帮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破坏了我们在华夏其他地市的行动……不然这三万六千怨气我能在过年前就收集好！”
赵志刚有些恼羞成怒，他低头看向常空。
别问常空是怎么知道的，你要是被唾沫星子喷了满脸，也能知道。
“他真的太了解我了……哪怕才只是认识了十余年，我的计划、我的决定，竟然都能被他预测个七七八八……我留不得他。”赵志刚握紧拳头，言语之中满是后悔，“我这辈子，第二个心软、仁慈的决定，就是没在一开始就杀了你父亲。
我觉得他只是太害怕了，我觉得他一定还能回来的，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最后替我接管组织，让它继续发扬下去。”
“但是我错了！”赵志刚的声音突然抬高，“我和你父亲，从一开始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我别无选择，我只能杀了他。”
一阵沉默。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守护神吗？”常空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志刚一愣，紧接着像是被常空逗乐了，捧腹大笑起来，但在下一秒表情变得冰冷，“守护神？你觉得天庭上的那帮老东西是在守护人间？
他们只不过是通过这种方式来维持人间对天庭的信仰罢了。
人这一辈子踏过的艰险何其多？但他们只被允许出手一次，违反规矩的神甚至将会遭受神魂重创，影响天庭归途！”
“不过都是棋子罢了……”
常空脸上浮现一抹微笑，他突然觉得面前的赵志刚有些可怜了。
他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支撑着自己身子坐了起来，慢慢地挪出了那个深坑：“我不是说和人间生灵签订‘劳动合同’的那种守护神。”
嗯，“劳动合同”指的是缔结神书。
常空屈膝，再度用力撑起身子，企图站起来，但尝试了两次，每次都是以摔倒在地告终。
赵志刚看着那个男孩儿，皱起眉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看到的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站起来又如何呢？
他还有胜算？
少年躺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冲着赵志刚伸出食指，意思是想要再尝试最后一次。
“我说的是，那种……”常空顺利坐了起来，熟练地屈膝弯腿，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抬起头——这一次准确地判断了赵志刚所在方向，“那种一次又一次相助……
一次又一次万死不辞地救你于水火之中……
一次又一次地站在你身后的……
那种守护神。”
常空站起来了。
这次在他即将支撑不住身体的时候，一股柔和的力量忽地出现，搀住他的胳膊，稳稳地帮助他站了起来。
一如十八年前常空人生第一次尝试站起来的时候一样。
常空的身后，一道紫金色的半透明人影静静站立着，是一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轮廓。
“……比如，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