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无声息的抓捕行动,一直进行到早上八点才落下了帷幕。
从基层提拔上来的人顶替了那些人的位置,开始进行流程的交接和过渡,所有工作按照原有秩序有条不紊地进行。
树大根深,一夕之间被连根拔起。
天亮之后,除了人员替换,一切如常,仿若昨晚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而在这之前,凌晨三点,Andy横在马路中央,车灯照亮了前方。
这一段路,是方元良的必经之路。
他要去隔壁城只是个幌子,主要是想通过汀城的地界,查探汀城那几间医院的消息。
毕竟,人质如今还在汀城,他前几天就有意将人质转移目的地,运送到国外。
但他为人又异常谨慎,只有亲眼盯着不出差错才能放心离开。
阳城消息被盯得紧,陆寒枫那伙人估计察觉出来什么了,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自乱阵脚,导致他不得不借这次谈生意的缘由,特意路过汀城地界来掌握那群人质的动态。
就差这最后一步了,他一定不能功亏一篑。
今夜过后,离开Z国,他就能高枕无忧了。
这是条小路,这个时间点没什么车辆,附近这片区域安静极了。
为了伪装谈生意的模样,方元良带的人也不多,出行也只有一辆车,毕竟他名下的那个本就是个小公司,浩浩荡荡反而会引起注目。
开车的司机是雇佣兵,带的助理也是。
而其他雇佣兵没有与他同行,只等着到达目的地后汇合。
司机停车,“老板,前方有车挡住了去路。”
车灯照得刺目,又横在路中间,让人不得不停下了车来。
方元良眯着眼,看了眼前方坐在车盖上的人影。
只有一辆车一个人。
他蹙了蹙眉,沉声,“把人处理干净。”
不长眼的东西,碍着他眼挡着他道了。
司机下车,朝倚在车盖上的女人喊了句,“喂,把车开走,不要挡道。”
听到这话,Andy的车灯一闪一闪的,五颜六色,像是跳起了舞。
等了几分钟,方元良耐心告罄,降下车窗,询问:“怎么回事?”
司机挑眉,“是个女人。”
方元良心里有些不安涌上来,眯了眯阴沉沉的眸子,“这时候怜香惜玉起来了?”
这雇佣兵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可一点也不像平时里的作风。
果然,都是平时闲得慌惯出来的毛病,做事都畏手畏脚起来了。
司机回头,逆着车光的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老板,你要不下车看看?”
方元良被前方的车灯晃得眼睛疼,压根就睁不开眼,更看不清前方女人的模样。
他又赶时间,不想突生变故,只得推门下车,只道是哪个喝酒买醉的疯女人在路上发疯。
直到靠近了,稍微适应了下光线,才看清眼前的人是安陌。
他心下一沉,面上却不显丝毫,状似疑惑,“安陌?”
“安侄女,你怎么把车开到路中间来了?”
像是怕对方觉得自己在套近乎,避免此时的突兀,方元良搓了搓手,像是如今面对两人身份差距而感到不安和无措,脸色也变得有些尴尬。
“不好意思安侄女......可能你忘了,我和你父母以前是挚友,感情也好,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经常去你家串门,你在我怀里小小的一个,可爱极了,没想到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可惜后来,因为我父亲的一些事,我们家渐渐淡出了公众的视线,和你们也疏远了,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你现在不认得我也是正常的。”
忆起往昔,方元良感慨颇多,眼眶不自觉红了,但他还是勉强挤出了一抹笑来,看着温良无害,一身儒雅随和的气质。
“唉,当年也是我父亲一时糊涂,才酿下大祸,我现在都没脸见以前的朋友,只求安稳过日子就成。”
他抬手抹了抹眼角,看着安陌一脸欣慰的样子,就像看自家闺女一样。
“真好啊,没想到还能亲眼见到你长大的样子,之前只能在网上远远地看上一眼,现在也算是全了我这心愿。”
闪烁的车灯停了,变得柔和起来,气氛有些古怪。
Andy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你撒谎!”
“撒谎精!”
方元良眼角突然抽搐了一下,眉眼温和,垂眸间隐下了那抹阴鸷。
他正酝酿情绪煽情着呢。
哪来的玩意?
哪冒出来的声音?
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发挥。
方元良尴尬地笑了笑,脸色收放自如,像是面对昔日好友晚辈的拘谨。
如今两家的身份云泥之别,他在一个晚辈面前抬不起头来,但又处处彰显着敦厚贤良之态。
任谁看了他这副嘴角,都会觉得他是个拎得起放得下的贤良之人,放低的姿态令人心生同情。
“安侄女,真是不好意思,一时想到过去的事,忍不住和你多唠叨了几句,还希望你不要见怪。”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Andy适时开口,“拙劣的演技,也就只能骗骗自己了。”
方元良:“......”
他喵的,哪个不长眼的在说话!
方元良像是听不到Andy的话一样,“呵呵......安侄女,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路中间干嘛呢?”
话里话外都是担忧,“这么晚了,又是大冬天,这条路人少车少,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要不我让人送你回去?”
“癞蛤蟆!”
“脸皮厚!”
“心肝坏!”
Andy是会精准补刀的,毕竟作为车载高新智能系统,平时不出任务时它看的话本子和宫斗剧也不少。
经过特训的它比一般的人智商还要高,并且拟人化明显。
方元良:“......”
他快要被这道声音气炸了,嘴角的笑僵了又僵,最后猛地抽了一下。
哪怕是在晚辈面前被落了面子,他脸上还是谦逊不卑不亢的姿态,任谁看了都得夸他脾气好,气性好。
安陌倚靠在车身上,盯着前方的人,“我在等你。”
方元良目露不解,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安侄女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才大晚上出来散心?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妨和我说说,要是有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怎么说我和你父母以前都有深交,你也算我看着长大的,算我半个闺女,你愿意找我我也很开心。”
说着,他又委婉着点到方家如今的境况,叹了口气,看似无能为力的无奈。
“最近网络上的流言蜚语我也看到了不少,安侄女不必因为那些话而暗自伤神,日子是自己的,管别人怎么说,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他像个过来人的长辈一样劝慰着,语气里夹杂着对安陌的忧虑。
“我们大家都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看着那些言论也难受,可惜我们方家如今人言轻微,帮不上什么忙......”
对上女孩灼灼的视线,方元良满目心疼和遗憾,恨自己无力帮忙。
“安侄女,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要是帮得上的肯定义不容辞。”
安陌面无表情,看着他在搭戏台,“你确实欠了挺多条命的。”
“怎么还?”
方元良顿时大吃一惊,听不懂话里的意思一般,“安侄女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女孩不带感情的声线陈述着事实。
“一年前,在围剿魔匿组织前,你提前泄露援军支援的信息给魔匿组织,魔匿组织提前备好军火库,在援军支援时反将一军。”
“我方战败,援军全员牺牲,卧底成员也死伤惨重,仅剩三人。”
“你秘密研制长生不老药,囚禁无辜人员,以活体试药,栽赃陷害魔匿组织。”
“你以阳城为中心,利用以往方家的人脉以及官场人的把柄,让他们对你唯命是从,恶事做尽。”
“你的手上沾了不少人命。”
安陌撑在车盖上的手握紧成拳,眼尾不知何时有了微红的迹象。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一是就地处决。”
“二是跟我回去。”
方元良搓了搓手,眉心紧皱,反应颇为震惊和疑惑,对安陌所说这些事一概不知的无辜模样。
“安侄女,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你说的这些事我都没听说过,什么魔......组织?什么援军?还有什么长生不老药?”
“呵呵,自从方家落魄之后,我早就不参与军区的事了,我现在只是混口饭吃的普通人罢了,你说这些事我也确实毫不知情,你怕不是因为网上的风声而一时糊涂焦虑找错人了。”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唉,如今方家也大不如前了,你说的那些应该属于军中机密,我也实在是不知,更不会掺和其中,这些更不是我现在的身份能听的事,我如今作为一个普通人,更别说有机会摸到这些风口了。”
“安侄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军中的规制森严,我怎么可能接触到你说的那些事呢?”
“有时候啊,说话不能胡乱开口的,安侄女我也理解你今晚的异常,怕不是被那些网友闹得烦心了,今晚你说的这些事我就当不知道,也当没遇到过你。”
“天色太晚了,我让我助理送你回家吧,我也要赶着去谈生意。”
“路上耽搁了这么久,要是早上不能及时到场的话,投资方那边恐怕要等着急了。”
方元良哪怕为了生意而着急,但此时也一脸大度包容的模样,没把安陌的莽撞之举放在心上。
安陌看着他,突然笑了。
“这些年的戏曲果然没白看,演技都出神入化了。”
那满脸敦厚老实的模样,像个儒雅随和的长辈,又带了点上了年纪的成熟稳重气质,任谁能想到他背地里这么心狠手辣。
“关里五年前因为名下关联的公司账本出了差错,结果导致公司临近破产,欠下外债上千万,对于新官上任的他来说这将会是案底,也是人生中的危机。”
“结果,他不到一周就解决了这个麻烦,公司回到正轨,这么大一笔钱,哪来的?”
“那时候你名下的公司年收益最多也不过百万,这笔账怎么来的?”
无非就是洗钱。
“你勾结黑道的人,给关里布下一盘棋,让他归顺于你,给你打探消息。”
“他不甘放弃前程,只能与你同流合污。”
“半年前,你故技重施,利用乔爷绑架洛前辈的妻儿,将买凶杀人一事嫁祸给吴家,祸水东引,达到鱼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结局。”
血影隐世这么多年,别的不敢说第一。
但是摸黑这块绝对是佼佼者。
只要是黑吃黑,有关黑道的,血影都能顺着那丁点蛛丝马迹将他们的老底扒个底朝天。
情报网,善追踪,精伪装。
每一个血影成员单独拎出来都会是主角。
所以江湖才会忌惮血族,更忌惮血族背后的情报网。
“吴家被我针对搞破产,录音事件随后爆出来,这事不管是不是吴家的手笔,你都笃定了吴爷爷不会昧着良心做人,所以一定会站出来为录音事件说明缘由。”
“一旦吴爷爷发声,那么如今被网暴的不止我,还会有吴家。”
方元良就是笃定了老一辈铁血正直的情怀,哪怕吴老爷子讲清楚录音的来源,但元良还是会顺水推舟把责任都推给吴老爷子。
到时候窃取军中机密,侮辱烈士,恶意泄露隐私的流言就会被嫁祸到吴家身上。
这可是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的精心计谋。
“啪嗒”一声,一支录音笔被扔在了车盖上,银白的金属质感在光下泛着冷芒。
这赫然就是之前方元良给吴老爷子的那支录音笔,想借吴家的手来指证安陌。
方元良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别人,自己却撇得干干净净。
却没曾想,总有一天,这回旋镖会正中自己的眉心。
方元良的目光落在那支录音笔上,他就说那老不死的怎么这么久都没动静,原来是和安陌勾结起来了。
呵,那老不死的,看来他给吴家的教训还不够深,以至于那死老头在最后关头反水,竟然倒向了安陌那边,还出卖他。
一把漆黑的枪自白皙的手中露出了半截,安陌站直身体,“这声侄女不敢当。”
方元良阴鸷的目光落在安陌脸上,不得不说,安陌很聪明,条理清晰,逻辑严谨。
可惜了,这样的人做不成队友,偏偏要站在他的对立面。
方元良无辜一笑,“安侄女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可是心情不好喝醉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他有意无意地点着安陌,视线在那把枪上溜了一圈,意有所指。
“有些家伙还是收好比较好,免得荒郊野外的,擦枪走火伤了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方元良微微偏头,朝着自己身后的司机说道,“安侄女喝醉了,你把人安全地送回去。”
他着重强调了“安全”二字,给了司机一个杀意腾腾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