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没有一两只“臭虫”,那四姐如今过的简直是神仙日子——她和幼弟租下了一间角房,东家是对年轻夫妻,很大方的让他们用自家的院子堆放摆摊的物什,毕竟只是角房,租金也很廉价,一月不过八十块,四姐又是极“抠搜”的人,不肯厚待自己和幼弟,几乎日日都吃的自己摊上的东西。
每月的收入大半都能攒下来,她还进了钱庄,有了存单。
这下四姐是不准备回去了,她得把一家人都接过来,在老家就算置办了田地又怎么样?除非下死力气压榨佃户,否则还不是要挨饿受冻。
而对于“臭虫”,四姐其实也没有太多嫌恶,在老家时她从未想过上街摆摊,哪怕是叫幼弟去,只因为她家没有靠山,不同于走街串巷的货郎,摆摊意味着谁都能来找麻烦,把摊子掀了便掀了,又能怎么办?告官吗?哈——倘若这点事都能告官,那恐怕辽国和阮地根本不会存在。
能长久在外摆摊的,要么是有有脸面的亲戚,要么是姻亲有这样的亲戚。
倘若四姐的家人中,有人在大户人家干活,哪怕只是个碎催,她都敢摆这个摊。
相比起老家,阮地这儿的“臭虫”显然不算什么,起码她不会被无缘无故的赶出去,也不会被随便什么人掀了摊子,不过是要忍受一些小事,而四姐认为自己是善于忍受的。
四姐收拾好早起醒发的面团,招呼着幼弟将东西都装上木板车,他们舍不得买木轮车摆在前头骑,宁肯自己拖着板车出摊。
“他现在更过分了!”幼弟吃完一块干饼,气呼呼地站起来擦嘴,一边把麻绳往自己身上拴一边说,“刚开始只拿他自己那一份,现在连一家子的都拿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半个城的都能拿!”
“少说几句。”四姐重重地拍打幼弟的背,她板着脸说,“人家是什么?公家人!咱们是什么?同人置什么气?只是拿些饼,总好过伸手朝咱们要钱,真要钱,咱们还能不给吗?”
幼弟抿着唇,他不敢顶嘴,心里却不以为然,想着等他会写字了,一定要写举报信,好好把这口恶气给出了!
两人一个在前面拖,一个在后面推,等到了摆摊的地方都有些累,只能先蹲在地上捧着竹筒喝两口水。
如今天气冷下来,竹筒并不能保温,滚烫的水此时刚好温热。
不过冬日的生意应当更好做,比起自己在家忍着寒冷做饭,许多人都更愿意花一点小钱,出门吃热腾腾的早饭。
旁边的摊主早早到了,他就住在这条街上,早上他妻子会陪他过来将物什布置好,而后匆忙离开,她也是有工作的,四姐每次看到都很羡慕,两口子一起挣钱能攒下来多少啊,光是想想,四姐就羡慕得不成。
休息了一会儿,四姐开始忙活着打蛋液,烧热铁板,得在那“臭虫”来之前准备好,免得他在一旁等待,而她还要多看几眼他的臭脸。
平日那人都是四姐出摊不久就来,但今天等到饼都凉了,他竟然还没有出现。
四姐有些担心,总是朝那人来的方向看。
她当然厌恶那个臭虫,可她毕竟还是了解他的,她在这种不明显的剥削中找到了“安全感”,这种剥削是她熟悉的,似乎理所当然的,她能在这种剥削中找到在老家时的感觉,那是她熟悉的地方,熟悉也能提供安全感。
久久不见人,四姐甚至有些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一旁的摊主倒是不着急,看四姐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冷哼一声:“难道你还盼着他来?”
四姐也叹:“我是盼着他不来,又盼着他来,倘若换一个人,此人如何,又怎么说得准?恐怕比他更坏。”
摊主没说话,但他站起来,收拾好了给那人的早饭。
为了预防那个可能更坏的存在,他们宁愿接受眼下这个一般坏。
可惜那人还是没来,最后出现在街头是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女人,打眼一瞧就知道是新的管理员,管理员们无论男女都是同样的打扮,灰色的棉袄,胸口有一小块布料,上头绣着他们的名字和负责的街道。
换人了?之前那个呢?
四姐有些害怕,但她强打着精神看着那女人走来。
她也很快看清了对方的名字,幸好上面有拼音。
赵晓舟,四姐无声的拼出来。
女人走到四姐的摊位前,先检查了四姐的摊位证和姐弟两的身份凭证,又细细打量了锅碗瓢盆,确定没有脏乱的地方才说:“以后就是我负责你们这一块了,我叫赵晓舟,叫我小舟就成,还是和以前一样,摊位费半年一收,要走的话得提前说,不然退钱要花许多时间。”
四姐不敢细问,忙去拿勺子:“吃个饼吧,还有鸡肉丝和鱼肉松……”
赵晓舟忙伸手阻止:“我是吃过饭出来的,不必了!”
“这么冷的天,吃点热乎的。”四姐抬头,讨好地对着赵晓舟笑:“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赵晓舟脸色冷下来,心里头不是滋味,语气却陡然变得严厉:“我的工钱,那是衙门发,平日里不过是四处走走,替你们和街坊主持公道,我付出的这些,衙门都给了,再多,那便是我不配!”
“我晓得,那杨四不是什么好东西,吃拿索要,家常便饭的事,将你们的胆子吓小了,也叫你们不敢信公家,不肯信官吏。”赵晓舟,“可人分好坏,吏目管理员难道不分吗?杨四那样的人,百业都有,你们忍得他,公家忍不得他!”
“公家叫他做事,他不肯好好去做,这样的人开革出去,挖些时日的矿,也好叫他倒倒脑子的水。”
赵晓舟看四姐吓得瑟缩,又轻声安抚道:“衙门这些日子严打,吏目或许会换,不过都与你们不相干。”
“这几夜睡不着的人可不是你们,都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倘若有人睡梦里吓死了,那也不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