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儿在官衙新建的宿舍里住下,她也没有得到什么格外的优待,而是同那些孤身来此赴任的官吏一样,分到了一间普通的屋子,这屋子不大,修建得极为方正,期间有一张方桌,一个简陋书架,还有一个不大的衣柜和单人床。
“王厂长,您多担待,宿舍的条件确实一般。”文书小声告罪,“马主任不许官吏肆意享乐,平日管得严了些。”
麦儿倒是不嫌弃,反倒说:“这里很好,马二管得也不严——倘若官吏都穿绫罗绸缎,住宽敞大屋,百姓就要遭殃了。”
文书忙说:“是是,还是王厂长高瞻远瞩。”
麦儿微微摇头:“按理来说,你官职比我高,不必这样小心,我即便与阮姐有几分私交,但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倘若我违法犯罪,阮姐也绝不会轻轻放过,不必这般小心。”
文书苦笑道:“也不是小心,不过是这些日子外地官员来得多,习惯了,我虽说官职高,但也没什么实权,不体贴一些恐怕得罪人了也不知道。”
“官场啊……” 麦儿叹了一声,唏嘘道,“好在我不做官,做个厂长倒是轻松,没什么勾心斗角。”
“人有私心。”文书,“好在如今吏治清明,多是些口舌之争,待得律法更为完善,吏治估摸着能更为清明。”
麦儿自然是有官职在身的,毕竟能主管矿山的都是官衙里的人,没个官职也说不过去,不过大多都是闲职,职位高低也没什么实权,也只是升职之后报酬多上一些。
矿山里的人际关系也简单,毕竟人人都忙,就是个小组长,那都要忙着组织生产和写汇报,时不时还要去别的矿山学习交流。
麦儿这个曾经的农女文盲,如今也写得一手好字了——不过是用竹笔,毛笔字她没有从小练,如今练来歪歪扭扭,叫人不忍直视。
在太原,麦儿没几个老相识,赵宜她们还没到,麦儿就只能和陪同她的当地人在太原逛一逛,但也如她所说,活到这么大,其实她根本没有进过大城,没见过什么世面。
陪同者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倒不在官衙里任职,而是个专业的伴游。
“常有外地的夫人小姐过来,她们比咱本地人矜持些,不肯让男伴相随,便花钱请咱们来陪游。”小姑娘有着一张圆脸,杏眼厚唇,笑起来十分可亲,她兴致勃勃地说,“您看这条街,以前不过是个小巷,扩宽了之后便多了这许多店,这一家卖得是从五通县运来的香露和皂子,这皂子可是桐油做的,就是用了以后有些涩,倘若您手里钱够,不如买肥油做的皂子,用着润。”
“还有沐发液,那个是无患子做的,放了香露的贵,用起来也不比没放香露的好,要我说用普通的就成。”
麦儿微微点头,其实这些东西矿山也有,矿山虽然不怎么与外界接触,但该有的都会运过去,矿工们的日子虽然累,但也算不上有多苦。
尤其即便如今,矿工的收入也是极高的,哪怕是犯人,每个月都能收到一笔报酬,不会有生意人放过这个机会。
不少轻罪的犯人,在干够时日后还会主动请求留下来干活。
“还有头油,不过如今用头油的人少了,就是用,也不过是在发梢抹上一些,好叫头发梳得更容易。”小姑娘看麦儿皮肤粗糙,又建议道,“姐姐不如买些面霜,最好买羊油的,润肤最好。”
麦儿笑道:“这就不必了,就是此时养好了,回去照旧。”
小姑娘好奇道:“姐姐是在哪儿高就?看您的样子定是有大造化吧?”
麦儿:“不过做些繁杂小事,大造化却有,能无灾无病活到如今,算不算有大造化?”
小姑娘:“姐姐可真会说笑,不过也是,无病无灾就是好事,像我家,我娘得了消渴症,月月都要花不少钱买消渴丸,哎,这病治不好,人只能常年吃药。”
消渴症在民间叫做富贵病,穷人很难得上,而小富人家一旦得上,治就要因病返贫,不治就得等死。
“我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小姑娘忙解释道,“不过这几年才过上好日子,我娘爱吃肥肉蘸白糖,这才得上了消渴症,如今月月吃消渴丸,肥肉白糖也不敢吃了,只能吃些糜子高粱,人消瘦了许多,好在没有烂手烂脚。”
麦儿忽然想到:“我记着如今医院收钱不高,寻常百姓应当负担得起?”
小姑娘叹道:“如今这消渴症虽然棘手,但得的人并不多,那消渴丸的价就下不去,到底是我家运气不好,不过好在挣钱的路子多,我要是每月能陪游六回,家中就轻松许多。”
原来在太原,陪游竟然还是个得竞争上岗的工作,比如小姑娘这样的,她还得上学读书,只能趁着休息日陪游,但穷学生不止她一个,加上陪游的要求低,门槛矮,恐怕陪游的人数都比游人多了。
“如今当陪游都要考证了,得家世清白,又知晓些太原城内的旧物典故,知道每条街过去什么样,有哪些由来,口舌也得清楚。”小姑娘庆幸道,“好在要考证,否则还真不容易找活。”
“考证也好。”麦儿说,“否则什么人都能干,乌烟瘴气也不好。”
两人虽说的同一件事,但看的角度却不同,在小姑娘看来,考证是为了减少陪游的人数,让陪游这个活不至于很快落寞下去。
但在麦儿看来,陪游是个油水极大,又容易滋生私下交易的活,不说别的,但是年轻貌美的男女借着陪游的名义卖淫,这怎么整治?毕竟一直待在一处也有了合理的理由,交易的钱大可以说是给陪游的报酬,报酬为何那样高?有钱的大老爷老夫人愿意给打赏,你管得着吗?
考证虽说也不能完全杜绝,但不仅可以限制人数,还能让抓捕处罚变得合理。
规范起来以后,给多少钱就是固定的,多的无论多少,不解释清楚休想从役吏署出去。
麦儿感叹道:“这回出来,真是见了世面了。”
治国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