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夏川真归那酒娘子了?”
“嘘,小声些,如今大伙都不叫她酒娘子了,随那些吏目,叫她阮姐。”
“听说还不到二十,毛头小……小姑娘,知道怎么管事吗?”
“吓,竟然是真的?我还以为是唬人的。”
阻卜挤在人群中,他并不是明显的契丹人长相,比起契丹人,他长得更像汉人,大约是因为他的祖母就是汉女,而他长得更像祖母。
有时混在人群中,还真没人能分辨出他是契丹人还是汉人。
他前些日子带着妻女躲到了乡下,听说司徒已经带人离开后,才独自来城中打探消息。
好在如今正是两方交接的时候,城防管得不严,进出城内还算容易。
可惜阻卜的汉话还是带着口音,但凡是汉人,只要同他说几句话就能认出他的身份,只是阻卜仍有法子,他装作哑巴,找了个热心肠的大爷比划。
虽然大爷看不懂阻卜的比划,但不妨碍他滔滔不绝:“辽国派的人走啦,听说还是个宰相,这么大的官,可惜他走时我不晓得,否则非去瞧个热闹不可。”
“要我说,那个酒娘子看着也不像是能管事的,就一个小姑娘,那脸白嫩的哟,一看就是没成算的人。”
旁边的人忍不住说:“大爷,你没看清,人酒娘子的脸不咋白嫩。”
大爷眼睛一瞪:“姑娘的脸哪有不白嫩的?男人的脸才糙!女人就没有脸糙的。”
大爷冲阻卜说:“听那些吏目说,过些日子还要教咱认字——你说说,叫咱认字有啥用?我就说,小姑娘懂什么?”
旁边的人实在忍无可忍:“大爷,但凡你多问吏目两句呢?你这样的不必认字,反正你也不用找活干!你闺女儿子得去,否则养不起你!”
大爷哼道:“读书?那是大老爷才能干的事,咱这样的穷人也就有把力气。”
“那酒娘子想叫人人都认字?怕不是做梦做昏头了!”
“你说是不是?”大爷看向阻卜。
阻卜摆摆双手,示意自己说不出话,大爷也一时忘了哑巴也能点头,没非让阻卜回应。
阻卜打探了一圈消息,在日落之前赶回了乡里。
一家子虽然逃到了乡下,但日子并不差,阻卜对乡长有恩,逃来之后便住进了乡长给他们准备的房子,虽说是木板房,但好在多次修缮,起码下雨时屋内不会漏雨。
阻卜刚到家,坐在门槛上脱去沾满黄泥的鞋,一边磕落进去的石子,一边冲屋子里喊:“孩他娘,咱收拾收拾,明日就回去了。”
妻子从屋里跑出来,她脸上带笑:“真的?能回去了?城里那些人怎么说?”
“我听说那酒娘子是个心善的好人,你又没做过什么错事,咱家应当没啥事吧?”
“那不知道,不过总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你看咱妮子,天天往山上跑,都要成野孩了。”阻卜很是忧心,女儿在城里时就是个闲不住的,日日往外跑,但在城里周围都是邻居,总有人看着,可在乡里常看不到人,他们在这儿也无亲无故,女儿跑没影了都不知道。
妻子:“我这不是怕你有事吗?”
阻卜说:“能有什么事?我看那酒娘子不是个没成算的人,我这次进城听人说,那酒娘子每拿下一地,都要叫当地人读书识字。”
妻子吓了一跳:“读书识字?不成不成,这我可不成!那都是聪明人能干的事,我这样的……能识个什么字?那要是不识字,是不是要被抓去挖矿啊?”
“那不至于吧?”阻卜也犹豫起来,他自觉也不是什么聪明人,读书习字大概也很艰难,“不识字的全送去挖矿,有那么多矿给人挖吗?”
夫妻俩面面相觑,妻子小声说:“咱还是再看看吧。”
阻卜:“……也成。”
比起乡下没什么反应,城中百姓则要闹翻天了。
大约是吏目们太过平和,夏川城内的吏目头一次这么慌忙,几乎是走到哪儿就有人问到哪儿,问的问题千奇百怪。
且无论男女吏目,都有人问他们要不要在本地寻一门亲事。
倘若是女吏目,那就告诉她们自家有一俊朗儿子,年轻力壮,不仅给彩礼,还入赘,不仅照顾好家里,还能出去干活。
倘若是男吏目,那就说自家有一待嫁女儿,年轻漂亮,不要彩礼,倒给嫁妆。
还真有吏目心动,却不肯表现出来,却也没有一口回绝。
城中的乱象延续了数日,直到新官赴任。
杨妮一路坐着马车颠过来,随行的官员不过五六个,她情绪并不怎么高昂,实在是路上颠簸,她不知道自己吐了几回,再且说了,她一直在五通县,眼看着就要提到太原去,没料到峰回路转,被派到夏川做主官。
“过去了不忙着做事,还是得先走访,夏川毕竟和五通这些地方不同,五通县不归阮姐管的时候,好歹也听过钱阳的事。”杨妮说着说着又要吐,下属忙将油纸袋递给她,她吐过一回后摆手说,“这路我是真受不了。”
下属也叹:“但这路要修,不知得花多少钱。”
杨妮:“要不是牛车太慢,我宁肯坐牛车,牛比马稳重些。”
下属:“……”
这事牛知道吗?
杨妮:“想把夏川治好不容易,火车近些年是轮不到夏川了,真要修轨道,那也是拿下兴庆后紧着兴庆来,可土路总是得修的,否则通行都不方便。”
“走访完了得给阮姐打个报告,看能不能先拨一笔钱,把土路修起来。”
下属小声问:“刚来就要钱?不大好吧?”
杨妮:“你还是经验太少,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夏川这种地方,不好好哭一哭真没地挣钱去,连粮食都种不好……”
“说起粮食,我记着那土豆已经种出些成效了,反正夏川产粮少,不如明年叫他们种种土豆,有收成最好,没收成……那也和之前差不多,总归损失不大。”
“这个你要记下来,到时候报告里也得写。”
杨妮叹气道:“百废待兴啊。”
也不知道能不能哭出个好结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