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是会自动扩张的,不受人意志的掌控,无论是皇权还是宗教,一旦给它们机会,它们会自动撅起一切对自己有利的资源。
但比之皇权,阮响更无法接受的是宗教。
皇权会随着一个强权皇帝的死亡而逐渐疲弱,宗教却不会随着一任教主的死亡消失,一个和尚死了,总会有下一个和尚上位。
而任何一个宗教想要做大,都要发展信徒,对信徒进行洗脑,统一信徒的思想,这不仅是对皇权,更是对所有世俗权力的挑战。
所以无论佛道,都曾遭受过当权者最残酷的镇压。
这种镇压要长年累月,不能有一丝松懈,否则宗教将要动摇国本。
封建制总是比奴隶制要先进点的,对吧?
阮响看着灵空大师,她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眉眼间竟有几分柔和:“对你们我已有安排,只要是在我统治范围内,一应现存寺院都不会被推倒。”
“正在修行的僧人们也不会被强逼还俗,不过——”
灵空大师仍旧低着头,他发现这个拥有钢铁手臂的少女,哪怕被喊做菩萨,但心中并无信仰,她不信仰神佛,又是个孤儿,连祖先都无人可信,那她信什么?
一个人,总要信点什么,才能意志坚定,百死不悔。
她一定有一套自己的信仰,并且绝无动摇。
阮响继续说:“佛法极深,恐怕如今的和尚里头有许多并不精通,也没什么坚定的信念,这样的人对寺院而言也是累赘吧?既然如此,那些于佛法一生都没什么进益的人,还是让他们知难而退最好。”
“剩下的人,只用在寺院里修习佛法,侍奉佛祖就够了。”
“不过——信徒的供奉要由官府来管,寺院的支出,也由官府拨钱。”
阮响笑道:“这样,大师们就不必为凡尘琐事烦心,能一心精修佛法,两全其美。”
“自然了,大师们还是能在寺庙里种种菜,自己做点素斋给信徒布施,不过不能以寺庙的名义募捐,我希望寺庙只是寺庙,既然在凡俗之外,便不要插手凡俗之中。”
灵空大师双手合十:“贫僧……”
阮响难得打断别人说话,她看着灵空的眼睛,笑眯眯地说:“不必现在给我答复,大师回去好好想一想,佛教,对我而言是必须的吗?”
“要百姓听话,要百姓勤劳不惹事,通过别的方法也能做到。”
“宗教对我而言不是必须的,就算没有佛道,我也可以再造一个神。”
“不过比之道教,我对你们已经足够仁慈了。”
“我的仁慈不多,尤其对着和我一样,想要收获权势的人更是如此。”
灵空大师没有被阮响激怒,或许小和尚们会,小和尚们真心实意的认为他们在侍奉佛祖,认为自己在奉献自己寻求佛法真理。
可真正走到高处才会发现,和尚们能寻求真理的前提是最底层的和尚以及信徒在不断供养他们,为了这些供养,他们必须讨好他们,控制他们,乃至于诱哄他们。
这自然是极不光彩的,但那么多和尚,总是要吃饭的,要有袈裟,要有寺庙,要有纸笔,要修书——处处都要钱,不是几个小和尚出去化缘就能化到的。
尤其他们内部也不是没有矛盾,贫民出身的和尚,总是处于最底层。
而上层几乎都是出家的大家公子,他们和贵族的来往更为密切,也比贫民能得到的资源更多,但贫民也不总是甘愿待在最下层,他们也尝试过反攻,双方这些年也斗得如火如荼,辩经时有发生。
甚至不少落败的和尚只能前往辽国,在辽国重新立足。
灵空大师不傻,他很清楚内斗无法停止。
只要上层还由贵族子弟把控,只要下层贫民还想往上爬,就永不会停。
他长叹一口气——世间仿佛真的没有清静地,哪怕是佛门。
阮响也知道给了大棒就要给糖的道理,她在最后轻声说:“总有一天,我的士兵会遍布神州大地,到时候只有一派和尚能站到最后。”
“自然是跟随我的那一派。”
“是成为被我碾碎的一粒沙,还是成为新的佛门之宗,灵空大师,好好想一想。”
她轻敲桌面:“那我就不送了。”
灵空大师站起来,他没有纠缠,而是在念了一声佛后脚步有些沉重的走向室外。
他的脑中思绪万千,那只胳膊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位奇特的统治者,究竟是人是佛是鬼是魔?
阮响倒是对这次会面很满意——灵空大师并不蠢,而和聪明人打交道显然比跟蠢人更好。
既然是聪明人,必然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这片大地容不下第二个权力机构。
从来都没有成王败寇,只有成者王,败者死。
宗教既然擅长给百姓做心理按摩,那就让他们回归本职,别想着把手伸出来触碰权力,既然权力的扩张性无法根除,那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他们权力。
“阮姐。”门外传来了秘书的声音。
阮响坐直身体,冲外喊道:“进来吧。”
秘书走进书房,手上拿着厚厚一沓契书,她将契书放到桌上:“坊主们都签字了。”
“好。”阮响呼出一口长气,“海军的组建也该开始了。”
“有没有好苗子?”
“忠心是第一。”
秘书想了想:“咱们的兵会水的不多,即便有,水性也不及渔民,从军中提拔恐怕无法服众。”
但从渔民中提拔,又怕不够忠心。
阮响抬手揉了揉鼻梁,她忙了一天,到现在都没能歇口气,但此时仍旧只能说:“先从女兵开始吧。”
秘书点头:“是,用于训练的船……”
阮响:“去买几艘现成的楼船,稍加改造,勉强还能一用。”
“研究院的人什么时候能到?”阮响,“新船让他们先画出图纸,做出模型,试过了再造大的。”
研究院现在还在深山里,也是是时候让他们走到人前了。
“恐怕还要半个多月,毕竟路没修好。”秘书回道。
阮响颔首:“辛苦了,你多盯着,这两年应当是最困难的时候。”
秘书摇头:“为阮姐的大业,这都不叫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