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北方倘若没有足够的保暖措施,一夜过去是能冻死人的,即便是本地人,再抗冻,也抗不过这样的温度,所以大军还不到入夜,就必须搭建帐篷,扎营生火。
炊事班还要搭建简易的灶台煮点热汤。
运送粮草的队伍就在他们后面,不过商人们也会补充。
附近有村镇的时候,他们也会去买一些当地非主粮的食物,主粮是没人愿意卖的。
这个时候他们就要花铜板金银了,好在这次出来,阮响还真带了不少。
越走越远,他们就不再收拢附近的村子——这个时候再把兵丁和吏目们留下,到了齐衮两地,人就真不够用了。
哪怕兵丁们各个识字,勉强能拉出充当临时吏目,也需要有经验的吏目带着。
不过好在这一路没人来烦他们,只是偶尔附近的县城会组织人手出来,远远看他们一眼,确定他们拔营离开后再回去。
“太冷了。”乔荷花钻进帐篷里,往炉子旁边一坐,伸长了胳膊烤火,终于慢慢呼出一口长气,“这炉子可真是好东西。”
炉子是很便于携带的,不大,方方正正的一个,下方有四个脚,不用的时候可以收起来,上头一根管子,从帐篷顶端预留的小洞中探出去,把烧柴的烟散到帐篷外头去。
而且炉子上面还能烤一烤饼,热一热水。
只不过产量很有限,一个帐篷分一个炉子,帐篷里要睡十个人。
“谁说不是?”脸上有疤的女人拿起放在炉子上的杯子,里头的雪已经化成了水,烧开有段时间了,她把水杯放到一边,让它凉一凉,嘴上说,“这回比上回轻松多了,新兵都不知道。”
乔荷花乐呵呵地说:“你怎么也跟老人似的,爱讲古了?日子嘛,就是这么过的,新兵不必吃我们那时候的苦头,不是好事吗?”
“行了,不说这个了。”女人,“这回你又升了,再往上可就是营长了。”
“我们之中可就你升得最快。”
乔荷花和以前不同,已经不再是个憨吃的傻大姐了,剿过匪,打过仗,甚至下基层扶过贫,她的眼界和思考能力都得到了长足的增长,于是她没有接话,而是说,“这一路没什么阻碍,但报信的人应当还是有的。”
女人想了想:“送信是有的,但能不能送到却未必。”
“这个天气,越河送信?还是送去临安?这都不是容易的事,每到冬天,连辽人都要老实一些。”
“也是。”乔荷花平静地说,“送信的人得过百人,才能确保信能到收信的人手里,倘若齐衮两州没收到信,于我们而言实在是件大好事。”
这就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齐衮好歹是州,周边的村镇好说,府城有城墙府兵,攻下来没什么问题,但杀了人还是不太好。
士兵们接受了家国教育,于是也认同这片土地上的人都不再是陌生人,而与他们产生了某种联系,对敌人举枪和对同胞举枪是两件事。
这在以前是不敢想的——虽然人们都自认是汉人,但还是依托宗族紧密联系,你是你我是我,祖宗不同,谈什么国家认同?
乔荷花:“就怕因为是同胞,新兵不愿意动手。”
女人却不这么想:“话虽如此,真要打,那自然是打得,咱们的兵往年可是受过苦的,识字了,读了书,便对大地主和朝廷的官恨之入骨,这可没有什么同胞之分,就连阮姐都说过,最不能缓解的矛盾,就是剥削者与被剥削者之间的矛盾。”
“剥削者上位,是温吞的吃人,被剥削者一旦出头,那是要杀个血流不止的。”
“所以朝廷对普通百姓,那都是不让百姓饿死,又不让百姓吃饱。”
“百姓吃饱了,脑子好用了,自然就不驯了。”
陈桂芳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那群王八犊子,死一万遍也不足惜。”
乔荷花叹了口气,她同陈桂芳的关系一般。
陈桂芳几乎和她同时进的军营,不过大约是上面也知道陈桂芳的脾性,不敢对她委以重任。
陈桂芳为人激进,许多事上都比较偏执。
她带队剿匪的时候,已经不是拼命,而是不惜命了。
以至于上面撸了她两次。
但乔荷花也能理解。
陈桂芳成婚早,十三就成了婚,二十多岁的时候丈夫在她眼前被虐杀,逃难的路上四个孩子全部饿死,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是她老家的地主和沿路的土匪。
军营里大多数人都仇视辽人。
唯独陈桂芳,最仇视地主,哪怕是小地主她都看不惯。
乔荷花也和陈桂芳合作剿匪过,但说实话,她都有点怕陈桂芳。
为了不浪费子弹,多数时候都是一击毙命,唯独陈桂芳,对待土匪就像猫捉老鼠。
乔荷花也借由陈桂芳明白,为什么士官都必须是情绪稳定的人。
陈桂芳太容易深入险境了,也容易被仇恨驱使着带队踏进陷阱,当排头兵是足够了,但要升士官,那不稳定的地方就太多。
“快睡吧。”乔荷花躺在铺好的油布上,又将另一件棉衣垫在身下,侧身对陈桂芳说,“明天一早还要起来。”
陈桂芳喝了口已经凉了些的水,她给炉子里加了些柴。
士兵们陆续从外面进来,每次有人进出都会灌进一阵冷风。
好在帐篷都是几层油布缝制,一旦收好口子,又点上炉子,帐篷里不说温暖如春,起码脱了棉衣也不会着凉。
这个天气就怕着凉,染了风寒就不能再随队走了,必须就近休息。
一般是在附近的村子待着,留几个人和草药,直到康复或死了为止。
“外头的雪都到我脚背了。”战友们一进来就抱怨,“这鬼天气,渡河的时候,路边的积雪估摸着都要有我小腿高了。”
“好在有毛皮护腿,就是不晓得经不经用。”
“怪不得阮姐之前都让工厂用油布做咱们的裤子,不然就棉裤,腿进了雪地还不被冻烂?”
“打这一回仗,又花出去许多钱。”
“哈……快些渡河吧,也好修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