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入夜,钱阳县城内就热闹了起来,寻常这个时候百姓还在做工,哪里能在县内走动?就是哪家的老太婆老太爷出来转转,人数也不多,更舍不得花钱。
但今天,百姓还没下工,夜市就先摆起来了。
“那个架子别搁在那!”小贩教训来帮工的女儿,她喊道,“你放高些!别偷懒!”
女儿吐了吐舌头,还是按小贩的话将搭衣裳的架子垫高了些。
她们的货都是去工厂拿,由于是她们自己提货,不算运费和损耗费,因此价格会便宜点,给她们一些差价挣。
如今家家户户有了余钱,虽说还是不舍买新奇玩意,但衣裳鞋子倒很是舍得,毕竟又不会坏,实在不行,还能折价再卖出去,拆开来布是布,棉花是棉花,就算蚀些本钱也还能接受。
女儿年纪不小,但成绩不好,先是在工厂干,但当娘的一看女儿在工厂挣得钱比自己摆摊少得多,就叫女儿先辞了工和自己干。
实在不行,女儿再回去做工也使得,反正工厂不讲老一套的天地君师,不是进去了就卖身了。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女儿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扔进水杯里,等着糖全部化开。
小贩:“附近村子里的呗,要入冬了,总要买些货预备着过年。”
“怪不得。”女儿,“娘,爹呢?他们进城,说不准也要买些家具呢。”
小贩将成衣按花色搭在桌面上,有些皱了的要用盛着热水的铜壶烫过:“你爹哪里有空?他那脑子都快被使光了。”
女儿偷笑了一声。
要说城内谁最感谢阮姐,必是他们这种人家。
阮姐没来的时候,她们一家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家里只有爹一个木匠能挣钱,可那钱也少,家家户户打一次家具就要用一辈子,坏了自己修补就行。
娘针线活不好,缝补的活都接不了,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钱不敢花,肉不敢买。
弟弟妹妹们饿得跟瘦猴一样,瞪红了眼睛找吃的,就是在地上抓只虫子都敢往嘴里塞。
她是老大,最大的弟弟十二,最小的妹妹半岁。
别人家是生了孩子立不住,他们家则是全立住了,但养不起。
后来阮姐来了,她爹娘上过扫盲班后都找着了工作。
她爹去带班,教别人手艺,工资阮姐发,旱涝保收。
她娘就和爹商量着自己开了个成衣摊,觉得挣头应该比去厂里上班要多。
早上弟弟妹妹去读书,她就在家带小妹妹,娘去拿货。
两个弟弟还没满十六,现在依旧是早上上学,大弟弟下午在家带小妹妹,二弟弟下午去做半日工。
两个妹妹则是双生胎,都还没满十岁,半日工也上不了,平时就去剥剥花生,挣几毛钱的零花,自己存着买糖吃。
大孩子带小孩子,这是传统了。
如今他们家过得很是不错,虽说依旧不能顿顿荤腥,但肚子总是能吃饱的,爹教的学生,虽说不是以前得养老的徒弟,可只要往来,也能当亲戚走。
尤其这些学生男女都有,不像以前只有男徒弟,她们这些女眷不好同人家搭话,走动太多。
但有了女徒弟,她们也能拓展自己的人脉。
不过她爹嘛,和她一样是榆木脑袋,手艺不错,成绩很烂,家里的两个妹妹都会写字了,她和她爹还在用拼音。
因此每次备教案,她爹都一脸恍惚,恨不能去祖坟前问问死去的爹娘自己这脑子怎么生的这么笨。
“小妹!你家的棉衣多少钱?”
女儿立刻笑着说:“来来来,大姐,你摸摸这料子,都是厂子里往外卖的,里头的棉花弹得可松软,”
抱着幼子的妇人果然上手摸了摸,她心里很满意,脸上却不显露:“好料子我也见过,这个也就普通,你就说多少钱。”
“若只要上衣便是十八,若是衣裤都买,一套二十六。”女儿说,“裤子单买也要十二,买一套,那就是省了四块。”
“你若是从铺子里头买,这一套起码得二十八!”女儿笑着说,“两块钱都够了你四碗素面了,还是大碗,蜂窝煤也能买五块。”
说是素面,那也是鸡骨吊的汤,在农人眼中就是荤面。
妇人:“小娃娃的多少钱?”
女儿:“娃娃的料子少,一套十块,你要是大小都要,我给你再抹三块,可不能再少了,咱也是要吃饭的。”
妇人想了想:“那总共多少钱?你可别哄我,我是要自己再算的!”
“总共三十三。”女儿把小儿的棉服拿出来,她仔细理好,预备着妇人点头后叠起来,然后从桌面下拿出纸笔,“咱们做小本买卖的哪里敢诓钱?都是实诚人!您不放心大可以自己算算。”
妇人果然拿着笔在纸上开始写写画画,确定女儿所算无误后笑着说:“小妹,你算术真不错,不用纸笔也能算好。”
女儿有些得意,但嘴上谦虚:“做生意嘛,若是算不好,那是要吃大亏的。”
“那就给我包起来吧。”妇人掏出麻布袋。
女儿给她包好,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对了。”妇人压低音量,“你们这儿有没有卖那个……”
女儿心领神会,立刻说:“小衣服?有的有的,你要肚兜还是系带的?”
肚兜是老物件,系带的则是新东西,其实就是两片细棉布夹着好棉,将胸前兜起来,女子干活跑动的时候,也就不会觉得累赘了。
女儿目测了一下,从柜子底下拿出一件系带的小衣,让妇人摸了摸,妇人脸有些红:“大小对吗?”
“我眼力可好。”女儿打包票,“要是尺寸不对,你来找我,我给你换。”
“那这个多少钱?”妇人问。
女儿:“十二。”
妇人被吓了一跳:“这么贵?这么点布和棉花,都比棉裤贵了!”
女儿:“棉裤什么料子?这什么料子?你上手摸了,两个料子不一样!里头的棉也不一样,都是上好的。”
妇人抿了抿唇,不是很舍得,可转头一想到秋收后拿到的钱,又想到了自己分到的地——她自种自吃,怎么就买不得了?
她一咬牙:“十二不行,十块我就拿了!”
两人打了好一会儿的口头官司,终于定下了买卖。
最终妇人还用十块拿到了小衣,双方都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