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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阮响和马二他们随便吃了点东西,立刻动身去矿山。

她在外面的时间久了,骑马骑得越发熟练,大腿都磨出了茧。

长途跑马是件对体力和耐受能力都要求格外高的事。

阮响最先学骑马的时候,骑半天,路都没法走,腿酸腰疼,手臂都抬不起来。

她慢慢适应了半个月,才能骑马出去。

相比之下,骑驴和骑牛确实要轻松许多。

挖矿是重体力活,环境也差,并且伴随着生命危险,所以阮响给矿工们的福利是最高的,她在外头买的活猪全都紧着矿工,糖和盐也几乎是无限量供应。

幸好钢铁产量起来了,矿洞里安装了铁轨,蒸汽机提供动力,能用矿车把挖好的铁矿运出来,省去了不少人力消耗。

最早的时候,阮响看到矿工们衣不蔽体,赤着脚把矿石背出矿洞,后背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时候,阮响也很难说自己是什么滋味。

她见识过最残酷的争斗,看到过最卑劣的人性。

但也是针对别人,是抢夺别人的资源,残害别人的生命。

可这里的人,却都在以折磨自己的方式,换取一些他们本应该得到的东西。

阮响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矿工们还在矿里工作。

只有管理员接待他们。

“有了矿车就太方便了。”管理员正是牛妞,但管理员不止一个,牛妞只负责管账,她给阮响递去头盔,陪着一起下矿,“每天运出来的量是以前的四倍不止。”

“现在每挖出一块,就要先把架子打好,果真没塌过了。”牛妞。

阮响戴着有些沉重的头盔问:“上回我让他们送了八头猪过来,都收到了吗?”

牛妞:“收到了,可惜有两头来的路上死了,肉也坏了,送猪的那几个不敢自个儿处理,就浪费了。”

“浪费了也没办法,这个禁不能开。”阮响弯腰走进矿洞,外头还好,越往里走高度就越低,气味越难闻,还很暗,矿洞里每隔两米就要放一个火把,但依旧不算亮,并且很热。

阮响问牛妞:“打通风口了吗?”

牛妞:“早打了,不打人进来就要热晕。”

往里走了好一截路,阮响才看到了正在工作的矿工们,他们手里的挖矿工具还很原始,都是铁具,开采速度十分有限,但阮响远远看着,没发现一个偷懒的人。

阮响有了奇怪,毕竟矿工们不是按量领工资——人手不够,算不出来。

说难听点,矿工们现在更像是在吃大锅饭,并不是多劳多得。

“没人偷懒吗?”阮响问。

牛妞:“倒也有,这半个月赶出去了六个,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先头还算勤快,日子一久,什么毛病都出来了,上班偷懒,下班便赌,自个儿做了骰子。”

“阮姐你说的,涉赌的,无论什么身份,都得赶出去。”

这个赶出去就不是赶回村子了,而是没收身份凭证,他们要只能去附近的村镇找口饭吃。

朝廷现在已经管不到这儿了,也不怕他们给村子找麻烦。

对这些历经磨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的人而言,被赶出去,比被强拘着干活更可怕,哪怕是犯人在矿山,也是能吃饱肚子的,只是没有工资,该放假的时候也能休息。

但是出去了呢?现在哪个村镇愿意收留外人?

就连地主们——也没有那么多种子和农具能分给佃户。

牛妞:“将那六个赶出去后,再无人敢偷懒了。”

阮响叹道:“也不能一味应用威势。”

“你放心,这几日将存货放出来,也叫他们吃上了几顿腌肉。”牛妞自己都吸了吸口水,“那肉还挺肥。”

马二在后头笑道:“是吧?都是第一批出栏的猪,咱自己养的,全都阉得干净,喂得也是熟食,果然比以前肥了不少,胰子都做了胰皂,卖出去也换了些钱。”

“喂熟食也少生病。”男人,“猪圈打理得干净,猪瘟的影子都不见。”

阮响:“可惜出栏得太慢,鸡也是。”

以前她在废土的时候,猪是半年出栏,鸡一个半月就能出。

但在这儿,估计是品种的问题,猪要一年半甚至两年才能出栏,鸡要半年,产量上不去,大批量饲养又没有那个条件,于是吃肉依旧很奢侈。

她也不知道去哪儿找出栏快长肉多的大白猪。

本地的猪都是黑猪,哪怕阉了,喂了熟食,也不怎么肥,长得还慢,让阮响很是头疼。

待在矿洞里还不到半小时,马二他们就有些受不了了,都觉得胸闷头晕,呼吸困难。

但他们看着那些还在干活,弓着腰挖矿的工人们,又说不出自己要出去的话。

曾经他们也和这些工人一样,怎么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觉得这是苦了?

要是出去,那也太丢人了!好像自己与这些工人们不同了。

而他们也知道,阮响最恨有人说自己与工人们不同。

作为阮响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都知道阮响觉得天下万万民都一样,没有高低贵贱,没有家世分别,天下人都是人,唯一的区别是工种的区别,但工种又并非不可变。

泥腿子读书习字后也能成为官吏。

大家小姐只要静下心干活,照样能成为优秀的女工。

但倘若有人自绝于天下万万民,以为自己血脉高贵,那阮姐就要叫他知道血脉高贵的下场。

于是他们俩只能强忍着不适,看阮响去与工人交谈。

工人也知道阮响是谁,但比起工厂,矿山她是常来的,因此倒也不太害怕。

“如今隔三天能吃上一次肉。”工人在阮响询问日常生活的时候说,“盐也尽够,糖倒是舍不得吃,但管理说不吃也不能带回去,也就吃了。”

工人有些不好意思,他是有儿女的,作为父亲,不将糖这样的好东西带给孩子们吃,自己享用,实在有些局促,好像他已经不配被称为一个好父亲了。

但阮响却说:“你们都在干重活,糖和盐实在不能缺,你们若是倒了,你们的子女才要受苦。”

“这话也你告诉你的工友,叫他们都安心,你们的孩子在村里过得什么日子你们放假回去也知道。”

最后阮响还拔高了一下:“你们不是在为自己干活,是在为村子里所有人干活,你们挖出来的矿会成为农具,成为他们日常所能见的种种必需品,你们的所有付出,都不会被忘记。”

工人目瞪口呆——他从不知道他们竟然这样、这样伟大!

士农工商,工匠从来都位于最底端。

商人说是地位低,可这世上有了钱,自然能官商勾结,继而有权。

唯有工匠,既没有钱也没有权,甚至没有自己的地,干不动了就只能等死。

阮响还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

工人一低头,伸手擦拭了眼角的泪。

他朦胧的发现,自己于此万万人中间,仿佛也能有点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