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帝听到薛行野的消息还有些诧异,连忙让人把他迎了进来。
看着浑身湿透的薛行野,他脸上惊讶更甚:“太子殿下来时没有带雨具吗?怎么淋成这样?”
说着指使宫人上前,给他递巾帕换衣物。
薛行野接过帕子随意地擦了擦,婉拒了宫人的靠近:“孤本想来找陛下探讨一下棋艺,没成想来时遇到了容夫人,见她跪在宫门口又淋着雨,就随手把伞给了她。”
崇明帝眼里闪过一抹惊讶:“她竟还在外头等着?”
薛行野抬起头来,唇角勾了勾:“原来陛下不知情?孤还以为这是陛下的意思,还心想着容夫人可是哪里触怒了陛下。”
崇明帝脸上掠过淡淡尴尬,又听薛行野道:“无论如何,一介女子在雨中跪了那么久,这等心性毅力叫孤都钦佩不已,陛下不妨也听听她想说什么?”
薛行野都开了口,崇明帝倒不好装糊涂:“太子殿下说的也是,还不把容夫人请进来?”
内侍连忙出去叫人。
隔了一会儿,宋窈低着头进来,身上的衣服湿的能拧出水来,走过的路都拖曳着一层水迹。
崇明帝本来心里还有些暗恼她让北梁太子看了笑话,见到她这副模样一时有些无言:“容夫人怎么这样狼狈?”
宋窈跪在地上,抬起头来,脸色煞白,抿了抿发青的唇瓣:“回陛下,民妇自知陛下公务繁忙,没有时间见民妇,静妃娘娘提议让民妇在外面跪几个时辰彰显诚意,民妇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崇明帝哑口无言。
原来竟是静妃的主意?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你求见朕,所为何事?若是替容侍郎说情就不必了,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在后宅好好待着,怎能掺合朝政大事?”
“民妇并非是想替容玠求情,而是想给他请大夫。”因为冷,宋窈的尾音微微发颤,神情却坚毅。
薛行野手里捧着一杯热茶,也没喝,慢慢把玩,偏头瞧她。
“请大夫?”崇明帝眼神难掩诧异,“他病倒了?”
他怎么没听说?
宋窈眼眶微微沁着红,垂下头闷声道:“二郎在狱中受了刑,他身子骨本就不大好,如今高热不退,情势危急。”她深吸口气,“念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民妇恳请陛下,让民妇进去瞧瞧他的伤势。”
“竟还动了刑?”崇明帝神色错愕,随即脸色有些难看,想来也猜到了什么,他默然片刻,“也不是什么大事,朕允了你便是。”
这些人,没有他的旨意竟然敢私自用刑,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只是想给容玠一个教训,可没想让他记恨上自己啊!
他心里暗恼不已,对待效忠于他的臣子尚且如此冷血刻薄,旁人该怎么想他?
在宋窈和薛行野面前,他少不得为自己找补几句:“其实朕心里也不信容卿会做出这种事,只是众口难平,你放心,朕一定会尽快还他一个清白!”
宋窈状若感激垂首谢恩,掩下眸中冷意。
出了乾清宫,宋窈朝着旁边的人轻声开口:“今日,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助。”
薛行野看了眼她不甚自然的走路姿势,随意点头:“小事,就当你欠孤一个人情,没意见吧?”
宋窈唇角弯了弯:“应该的。”
他低低一哼:“行了,快回去换一身衣裳吧,瞧着怪埋汰,走了!”
说完,他低头阔步离开。
她站在原地,倏地笑了下。
*
“您这边请,小心台阶。”
狱卒提着灯,引着宋窈穿过漆黑狭窄的甬道。
她眸子不着痕迹瞧了眼周围的环境,在看到角落里肆无忌惮乱窜的老鼠时,皱了皱眉。
“喏,就是这里了,您看着点时间,不能待太久。”狱卒带着她停在一间牢房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宋窈定睛望去,目光紧紧黏在了角落里的人身上,连狱卒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去,墙角的人听到动静,慢慢抬起头来。
两道目光就这么猝不及防在空中相撞。
宋窈的脚步僵在原地,喉咙发紧,一时竟发不了声。
容玠的身上满是伤痕,肉眼可见没有一块好肉,短短几天,他又瘦了很多,颧骨突出,脸颊凹陷,轮廓线条愈发清晰瘦削。
他的眼眸静静瞧着她,没有多少意外,幽沉地凝视她片刻,唇角一松:“你来了。”
在外人面前还能维持冷静的宋窈,此时眼眶倏地一红,嗓音哽咽出声:“这才几天,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了?”
容玠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抱歉,我……我也不想。”他无奈地勾唇,“我有记得你让人带的话,但实在……”
说到一半,他的话音蓦地一哽,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弭在了唇齿间。
因为宋窈做了个突然的动作,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俯身一把抱住了他。
瞳孔微紧,容玠身体僵直地怔在原地,一时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胸口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彰显着这并非是他的错觉,容玠极缓慢地眨了下眼,感受着怀里的柔软触感,心脏仿佛被一股奇异的情绪包裹着。
他慢慢抬起手来,即将落在宋窈的背上,想到什么微微一顿,又克制地微蜷指节,收了回来。
容玠冷淡的眸渐渐染上笑意,语气略显无奈:“宋窈,你先起来。”
宋窈抬起通红的眼睛望着他,眼底有潮湿水雾蔓延,眼神像是控诉。
这模样实在太少见。
他心下一软,敛了敛眉心,耐着性子认真和她解释:“我几日不曾沐浴过,身上很脏,可能还有不太好闻的味道,你离我远些,别弄脏了。”
宋窈心头一阵酸涩,他那么爱洁的一个人,如今陷在肮脏的淤泥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怕弄脏了她。
她的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容玠疏淡的眉眼,唇角极轻一弯:“怕什么?我又不嫌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