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农历六月十八日,宜嫁娶。
清晨,野岭大队的知青点里,窗户上、门上都贴着鲜红的囍字,看起来喜气洋洋。
穿着红衬衣和青裤子的夏宜清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沿上,丝毫没有要嫁人的喜悦,她抬手摸了摸后脑勺。
那里好像还隐隐作痛,就好像前世的死亡也跟着过来了一般。
可实际上什么也没有,甚至一滴血都没有,她看着干净的手指,幽深的眸底藏着劫后重生的庆幸和滔天的恨意。
死了。
重生了。
重生的时机还刚刚好,在她就嫁进林家之前!
门外乱糟糟的,能听出有人在吵架。
夏宜清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推门出去,夏日里艳阳高照,才上午八点就热浪滚滚,她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下,看向院子中争吵的两位。
其中一人留着蓬松的短发,穿着白底印花的短袖衬衣、青色的长裤,一看就是个干练大方的,是妈妈范萍。
另一个也是短发,齐耳,但黏糊糊的贴在脑袋上,穿着灰扑扑的一身衣服,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另一人正凶巴巴的叫,是曾经的婆婆李翠。
“你打听打听,整个野岭大队,也就我们林家舍得出这么厚重的彩礼,你们一分钱嫁妆不出过分了!”
没错,就在婚礼当天,新郎家来要嫁妆了。
上一世也是这样,她不想妈妈跟李翠吵架,躲在屋里哭得天昏地暗,后来被李翠拽出来,跪在地上求妈妈,妈妈没办法,掏了一百块钱。
自己上一世就是个蠢货!
院里院外站着很多看热闹的人,毕竟婚礼当天为了彩礼和嫁妆这种事闹那么难看的也就这一家。
不过他们觉得林家的要求无可厚非。
院子里崭新的二八大杠,还有矮桌上崭新的上海牌手表,就这两样,别说野岭大队了,就是在整个公社都是数得着的。
况且,人家林建胜也有出息,高考恢复第一年就考了大学生,在野岭大队也是独一份。
这种情况下,夏知青家里多准备一点嫁妆其实是可以的。
夏宜清一出来就有人发现她了,立刻提醒吵架的范萍和李翠。
李翠行动很快,丢下范萍就冲过来。
“夏知青,你自己说,女儿家出嫁是不是都有嫁妆?”
“小清。”范萍快步走过来,满脸担忧,“你还好吗?”
刚刚闺女被李翠拉着不知道说了什么,哭了一场,说头疼回屋躺着了,她气不过才跟李翠吵起来。
哪有这样当婆婆的,非要在婚礼当天来给新媳妇下马威?!
夏宜清对范萍摇摇头,示意她安心。
范萍疑惑,但还是听她的,闭嘴不言。
夏宜清拿起手表攥在手里,淡淡一笑:“李婶子说得是,我出嫁肯定有嫁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大门口。
一群看热闹的人里,她只看得见一个人。
那人一米八多的个子,身材健硕,穿着军绿色衣服,如白杨树般笔挺。
走近了,能看清他的模样,浓眉大眼,板着脸不说话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加上右眉到额头上有一道伤疤,看上去凶巴巴的。
夏宜清却知道,他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男人面前。
“一辆自行车、一块手表,我的嫁妆颇丰,所以……顾元九你愿意娶我吗?”
夏宜清长得白,又娇气,声音也娇,娇得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元九后退两步:他为什么要停下来看热闹?
众人:“……”什么?咋地?怎么?疯了?
比众人更疯的是李翠。
她嗷啦一嗓子冲了过来,拽住夏宜清就开骂。
“小贱人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现在竟敢当着我的面就给我儿子带绿帽子,我跟你拼了!”
夏宜清下乡两年也没干过什么活,没什么力气,李翠常年干活,力气很大,就这么一拽,夏宜清差点被她拽倒。
好在,有人伸手扶住她。
正是刚刚躲开的顾元九。
夏宜清感激地看他一眼,顾元九立刻又想松手躲开。
这姑娘眼睛里跟含了水似的,不敢看、不敢碰,看一眼碰一下那心跳都要疯了。
但是看李翠发疯的样子,顾元九犹豫了下,还是护住夏宜清。
“李婶子,有话好好说。”他沉声道。
李翠恶狠狠地瞪着他和夏宜清:“好哇,原来你们早就有一腿了是不是?就瞒着我们家,你们、你们两个奸夫淫妇!要放以前,你们两个得丢去浸猪笼!”
这话太难听,顾元九眉头紧皱:“李婶子这话说得太难听了,大队里人都知道我两年才回来这一趟,我跟夏知青没有任何关系!”
顾元九说的是大实话,他去当兵,两年没回来一次,这是第一次回家探亲。
所以说他跟夏知青有一腿确实不靠谱。
谁知就在这时,站在顾元九身后的夏宜清突然冒了句:“我们确实有关系。”
众人嘴巴长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夏宜清和顾元九身上来回来蹿。
顾元九自己也惊了。
这姑娘是哭傻了吧?竟然诬陷他?
就连本来冲过来要保护自家闺女的范萍都呆住了。
“夏知青!”顾元九脸一沉,“话可不能乱说!”
夏宜清对他笑:“你忘了,你救了我的命。”
很多人这才想起来,确实是这样。
夏宜清刚下乡的时候掉进河里,是顾元九把她抱出来的。
当时也是这么热的天,大家都穿得少,夏宜清穿了一件短袖衬衣,里面虽有个背心,但是湿透后贴在身上根本遮不了什么,那前凸后翘的……
而顾元九当时连个背心都没穿。
按理说,夏宜清当时就该嫁顾元九。
但顾元九那时候急着出发,夏宜清刚来也没人帮她说什么,这事就不了了之。
后来,夏宜清就跟林队长家的林建胜在一起,这件事就没人提了。
所以,现在好像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吧?
顾元九小麦色的脸都涨红了。
李翠当然也记得,不但记得,还认定夏宜清是个不检点的,所以才会一直反对二儿子跟夏宜清这个破鞋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