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坐在陈灿的屋里,随手翻着陈灿给她的话本。
翻了几页,她发现自己实在是看不进去,便站在窗边准备透透气。
从树影的缝隙中,姜芜看到了刚刚出去的陈灿,她坐在椅子上,面前跪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姜芜猜想那应该是送匕首给陈灿的人。
可惜她没有窥探的癖好,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伸了个懒腰又坐回了椅子上,不知不觉间便打起盹来。
姜芜在上面睡得舒服,陈灿坐在下面,看着眼前的人,一双眼睛漆黑如墨。
“是谁让你拿这匕首找我抵债的?”
陈灿捏着刀柄,刀身一下下的拍在自己的手掌中,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匕首上的怨灵早就被姜芜手里那把断了刃的匕首冲散了,如今剩下的,不过就是一个无用的空壳罢了,伤不了陈灿半分。
那人跪在地上,有几缕发丝从额前掉落,遮住了眼睛。
“让你说是给你一个少遭罪的机会,既然你不说,那也没关系,做过的事总能查出来的,你说是吗?宋林?”
跪在地上的男子听到这个名字,身子一抖,他也是受人所托,专门来破陈灿的气运的。
他对外化名松柏,无人知道他的真名。
但陈灿如此轻易便叫出了他的真名,让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我说,我说。”
“无聊。”
陈灿将那匕首扔在一边,摆了摆手吩咐道。
“我突然不想听了,拉下去吧。”
她没有再看宋林一眼,提着裙子进了牌坊的暗门,管家跟在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小姐,席面已经做好了,您看是现在布置还是待您稍事休息之后再布置?”
“直接上吧,我有些饿了。”
陈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了想又接话道。
“前几日不是谁送了几坛果酒过来,你去挑一坛不那么醉人的,跟席面一起上来。”
“好。”
管家低声应了,慢慢退了出去。
陈灿打了帘子,踩着木质的楼梯上了楼。
咯吱咯吱的响声惊醒了姜芜,她猛然坐起身,瞧见站在楼梯口的陈灿,伸了个懒腰随口说道。
“你这楼梯也是时候该修修了,不然哪日摔了人可就不好了。”
陈灿以为她是卜卦算出来的,不好对自己明说,赶忙喊人让找个手上活好的木匠,明日就来修楼梯。
姜芜许久没见陈灿,只觉得她走了这么久,陈灿好像更瘦了些,人也憔悴了些。
她看了看日子,年底了,该是收账的时候了。
收账这件事,本就又麻烦又得罪人,不知陈灿是费了多少心神才要回这些属于她的银子。
“你若是忙的话,我改天再来也是一样的。”
她抿了抿茶水,瞧见陈灿跟她聊天时还要时不时翻一翻手里的账本,不禁开口道。
“不忙,姐姐。”
陈灿把账本合起来,笑道。
“就差这几页了,想着抓紧看完,今日就能陪姐姐一起玩了。”
二人没说上几句话,便有小厮上来告诉陈灿,席面已经布置好了。
陈灿起身,挽住姜芜的手臂。
“走啦,姐姐,今日适宜吃饭。”
陈灿差人把桌子搬在了阳光能照在的窗边。
恍惚之间,姜芜似乎还没从北疆带给她的阴影中缓解过来,热乎乎的饭菜吃的她有些想掉泪。
“姐姐,听说最近朝廷要修石碑了?”
陈灿用筷子挑了鱼腹上最肥美的一块肉放进姜芜碗里,眯了眯眼睛问道。
姜芜吃饭的手顿了顿。
“嗯,招募工匠的皇榜已经贴出去了,就在离你这不远的隔壁街上。”
陈灿放下筷子,支着下巴笑道。
“想送个人给姐姐。”
姜芜听到这话,放下筷子。
“这件事情是七皇子在负责,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姐姐,别这么生分,那日我看到了,姐姐是和七皇子一起回来的,七皇子走的时候还瞧了好几眼姐姐。”
陈灿眨巴眨巴眼睛,后知后觉的觉得姜芜应该是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姐姐。”
她凑过去,挽着姜芜的胳膊。
“是我父亲的故交,当年帮我设计了我这牌坊,修石碑的皇榜一贴出去,老人家便动了心思,但老人家身子弱,排不了那么长的队,所以求到了我这里来,我便想到了姐姐,想让姐姐行个方便。”
“我待会回去的时候帮你问问,不过朝廷的活计,许是给不到平日里那些银子的。”
姜芜想了想陈灿的牌坊,设计果然别出心裁独具一格,属于长安城为数不多的打眼便能看到的高楼,大开大合,既不过分高雅寡淡,也不落于俗套。
“没关系,你们若是紧张的话,他那份银子从我牌坊这里出也不是不行。”
陈灿摇了摇姜芜的胳膊,撒娇道。
“图什么呢?你又是出人又是出银子的?能落得什么好?”
姜芜愣了愣,问道。
陈灿叹了口气,认真的回答姜芜的话。
“他能证明自己的时日许是不多了。”
说完又怕姜芜误会。
“我的意思是,从今年入冬之后他身子比往年孱弱了许多。”
陈灿从窗户望去,看到一堆人正抡着锤头与铁锨,一下下往屋外的墙壁砸去。姜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不过是顷刻之间,姜芜听到轰的一声,墙塌了。
“姐姐,你瞧,这世间并不是停滞不前的,就像顶破土壤的嫩芽,就像席卷不停的浪花,都是自然又正常的。”
陈灿淡漠的说着,捏碎了手里的糕点。
“但为什么,要用当下的东西,去全面否定甚至破坏前人的东西呢?”
姜芜看着那堆人忙忙碌碌的样子,从陈灿的碎碎念中拼凑了一个故事。
陈灿想塞进来的这位老人姓任,陈灿一般都叫他任工匠,陈灿小的时候,他因着陈父的关系给陈灿打了许多小玩意儿。
等到他年龄大了做不动活计了之后,便收了几个徒弟,悉心传授他们这项技艺。
却不想,徒弟长大后,学了些外来的玩意儿,开始转头抨击任工匠的迂腐和落后。
从原料的制作到工艺,甚至到那些从书里汲取到的那些传统设计,都成了他们攻击的对象。
他们拖着工具,一下下砸烂了任工匠设计加盖的每一栋屋子。
任工匠被气到吐血,随后一病不起,身子越来越差,像是一根快要被耗尽的蜡烛。
如今,这修建石碑的消息传来,任工匠强撑着身子看完了皇榜。
他心中早已熄灭的火忽而冒了起来。
他不甘心,他想证明。
经过大浪淘沙般洗涤后留下的老祖宗的东西并不全是一无是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