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溢之听闻山任九是去宫里教惠妃娘娘身边的人制香的,这才松了一大口气,瘫在椅子上傻笑起来。
他告诉姜芜,他第一次见到山任九时,她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一般蹲在自己的店铺门口,小心翼翼的问自己是否需要香。
那时恰逢他刚接管店铺没几年,父亲将铺子交给他时,也给他留了些家底,他用这些家底,买下了山任九箩筐里所有的香。
这几年,他买下了山任九制的所有线香,可山任九的香香味有些奇特,与当今市面上受欢迎的香大相径庭,他很努力的在帮她推荐,帮她挽留一批极度忠实的顾客。
可来人只是闻了闻山任九的香,便说不喜欢,让唐溢之拿别的香来了。
为此,他被父亲骂的狗血淋头,唐溢之知道祖父教父亲的方式与教自己的方式不一样,父亲学的是如何迎合市场,而他学的是,如何鉴别一款好香。
唐溢之面对着父亲的冲天怒火,毫不在乎的笑笑,给父亲端了杯茶水。
“算了吧,她一个姑娘家,下雨天出来卖香,也挺不容易的。”
父亲甩袖扬长而去,只要香铺总体不亏钱,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不知为什么。”唐溢之轻轻嗅了嗅山任九送来的线香。“我总能在这香的身上,闻到一丝醉伊人的影子。”
“你知道醉伊人?”萧茕开口问道。
“知道一些。”唐溢之点点头。“当年祖父手把手教我识香认香,我闻得识得的第一块香,便是那醉伊人。可惜了,若是没有那场天灾,陈家主还在的话,真想登门拜访,一睹真容,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调出如此天方夜谭的香。”
唐溢之提起陈家主时,眼里充满了仰慕与崇拜。
“既然唐掌柜知道醉伊人,也知道陈家主,我也就不瞒你了。更何况,剩下的事情还需要唐掌柜帮忙。”
姜芜从袖子里掏出两张黄符拍在桌上,萧茕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下面我们要告诉你的事情,大抵有些匪夷所思,听完之后,你再仔细想想,你还想不想,娶山任九为妻。你若是不想了,我二人就用这符消了你的记忆,你也不用跟我们耍什么心眼,若是你娶了她对她不好,我们时时刻刻都知道的。”
唐溢之点了点头。
姜芜便将陈家惨遭灭门以及山任九是陈家女的事完完整整的告诉了唐溢之。
“怪不得,她做出来的香,都有着醉伊人的影子。”
唐溢之喃喃念叨,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眼里小心翼翼又抗拒的光。
“我能问问,她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吗?”
“她原本叫陈明珠。”
“陈明珠,她父母一定很爱她吧,把她视为掌上明珠,所以才给她起明珠二字。”
“是啊。”姜芜点点头。“否则也不会让山黎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姜芜后来问了问,山黎说到如今这个时候,只有山任九的父母日日供奉他,他吃了这二人的香火,所以才能在山任九危难之际,将她从陈家抱出来。
“而我二人近日做的事情,便是为山任九讨个公道,她这么多年一直在反复折磨着自己,觉得陈家男女老少的尸骨都不知埋在哪里,自己怎能胆小怯懦,放下仇恨去过自己的生活?”
姜芜把玩着手中的黄符。
“想让她心无芥蒂的出嫁,只有让恶人为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付出代价。”
唐溢之起身去了柜台后面,拿出一叠纸。
“这是这香铺和这后面宅子的地契,这是我铺子近几个月的收支情况,这是我为她画的几副还没来得及打的头面样子。”
唐溢之一张接一张将自己的一切展露在姜芜面前。
“这是我所有的东西,山姑娘嫁过来后,这香铺如何经营怎么经营她说了算,我父母自从将铺子交给我后,便喜欢游山玩水,偶尔来这看我几次,大多也都只住两三天的样子。这后面的宅子只有我和小二住,没有给山姑娘添堵闹心的人。”
“我愿意与你们一起帮她讨回一个公道,不仅仅是为前辈申冤,我更想看到她快乐,即便她最后嫁的人不是我。”
姜芜将桌上那两张黄符揣进袖子中,在一旁听了许久的店小二将肩上的毛巾往地上使劲一甩。
“太欺负人了。”
他比唐溢之小许多,在人前的暴露的感情也更多。
“谁不知道那制香村都是靠着陈家致富的,陈家将制香的技术教给他们,带他们发家致富。以前他们哪个不是穷的响叮当的,陈家真是教了一群白眼狼,你们若是还需要人的话,带我一个。”
姜芜瞧着他这副模样,想了想有些事情确实由另外的人出面比较好。
若是之后唐溢之与山任九真的成了亲,被那些制香村的人看到,便知道这是一场彻头彻尾阴谋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山任九后面的日子怕是麻烦无穷无尽。
这一次,要将所有的阻碍帮她铲平,让她安安心心、风风光光的出嫁。
“一言为定,合作愉快。”萧茕喊了站在门外的姜一,递给唐溢之一个铃铛。“这个人我留给唐掌柜,唐掌柜若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们,摇响这个铃铛,他便会出现在这香铺里替我们两方传话。”
唐溢之收了铃铛,将铃铛小心翼翼的与收来的银子锁在一起,询问姜芜与萧茕二人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四个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倒也提了不少建议。
最后,姜芜与萧茕带着山任九的香从香铺出来时,背后的唐溢之一脸冷漠的说着那套在商言商的客套话。
“二位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与刚刚那个出坏点子的唐溢之判若两人。
姜芜挽着萧茕的胳膊,身后的小鱼提着一袋子零嘴,三人一同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有些微微黑了,姜芜坐在铜镜前,摘头上那些琳琅满目的首饰。
萧茕坐在桌边,瞧着姜芜的背影发呆。
“好好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姜芜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最近天有些热了,你盖那床被子热不热啊,要不要让小二换床薄一点的被子来?”
“不必了,我还好。”
萧茕脱了外衣,窝在美人榻上与坐在铜镜前的姜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你觉得上次花南鸢给蔡彤彤的那场雪怎么样啊?要不等山任九出嫁的时候我们再下一场?”
“那会是初春,有雪是正常的,过几日便彻底是春天了,你怎么下雪?”姜芜洗了把脸,毫不留情的将萧茕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中。“况且,我也不会使风雪之类的法术。”
“我会啊。”萧茕一轱辘从美人榻上翻起来。“实在不行就不下雪了,我们用风也行。”
姜芜认真的思忖了一下。
“算了,到时候再说,那是花南鸢送给蔡彤彤的,我们贸然偷了人家这份心,我总觉得不好。”
“好吧。”萧茕又在美人榻躺下。
“没关系,时间还久着呢,我们还可以慢慢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手头的麻烦处理掉。”
姜芜躺在床上,趁着临睡前的这档子空隙在给山任九想嫁衣上的花样,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些蠢,若是她得了惠妃娘娘的眼,这普通的嫁衣可就有些配不上山任九水涨船高的身份了。
“别想了,快些睡吧。”萧茕突然出声开口道。
姜芜躺在床上酝酿了半天睡意,却发现她一点也不困,于是翻了个身,瞧着睡在美人榻上的萧茕。
“萧茕,你睡了吗?陪我聊聊天吧。”姜芜轻声问道。
“你想聊什么?”
萧茕打了个哈欠,带着有些困意的尾音问她。
“算了,睡吧。”
姜芜重新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萧茕这几日来回奔波,回客栈都没好好休息又陪着自己四处跑,还是不吵他了让他好好睡觉吧。
她瞪着眼睛借着窗外微微的烛火盯着床顶的纱,脑子里将明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过了许多遍。
她明日穿什么?穿那一套火红的衣服吧,看起来会凶一点?
她明日做什么?将那一盒线香扔在地下还是摔在村长的脸上?
村长又是什么表情呢?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也不知道小黄睡了吗?在如意铺里面有没有好好看家?
想到小黄,姜芜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从萧茕在她身边开始,她的生活被萧茕充满着,想起小黄与其他人的日子越来越少。
以前她与小黄可是一起并肩战斗的同伴。
当然,现在也是。
她开始反思自己,安慰自己等回去就给小黄带些它喜欢吃的,顺便休息一段日子好好陪陪它。
这样想着想着,姜芜居然酝酿出了睡意,慢慢睡着了。
一旁美人榻上的萧茕听到姜芜轻轻浅浅的呼吸声,睁开的眸子中哪有半分睡意。
夜晚总是一个人最容易打开心扉的时候,他认识了姜芜几千年,他太了解姜芜了,知道姜芜有一套自己的做事行为。
他太害怕在刚刚那样的环境里,忍不住将这几千年来的事情一吐为快。
他真的不能,他若是说了,他便再也不能与姜芜像现在一般,整日整日的待在一起,他的阿芜便会离开他了。
萧茕翻了个身,瞧见床上睡着的姜芜,他隔着空气,慢慢的用手指勾勒姜芜的眉眼。
她真是一点也没变。
依然是那副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的样子。
他好像越来越离不开她了。
可他知道,现在越沉溺,到最后离开的时候就有多痛。
如此的痛,他已经经历过两遍了,萧茕在黑暗中摸着自己的手,感觉背上那道伤痕似乎有些隐隐作痛。
萧茕将身子蜷的更紧了些,牙齿将嘴唇差点咬出了血。
他想起白日唐溢之说的话。
比起为前辈申冤,我更想看到他快乐,即使最后她嫁的人不是我。
阿芜,我也好想让你做一个能够让你自己快乐的选择。
可我怕,这份快乐的代价是我二人的老死不相往来。
他在夜里轻轻说着。
窗外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客栈里碗中的小红鱼在咕噜咕噜吐着泡泡,萧茕瞧着姜芜安稳的睡颜。
时间若是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