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清回到了家中。
路过西厢,听到了朗朗读书声,不由得一愣。
“老爷。”
边上跟着走路的管家看到杨一清驻足,赶紧上来等杨一清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佑栿这边,可查明了身份?”
管家一听,连忙低头说:“确实是写在玉牒上,不过……是写在仁庙襄府枣阳安穆王这一支上的。”
“枣阳王……”杨一清沉默了一下叹息道,“罢了,以后不必再探查后续了。”
“是。”
杨一清颔首,走入院中。
朱佑栿正在读书,然后看到了走进来的杨一清,眼底冷芒一闪而过,接着笑吟吟起身:“先生。”
“嗯。”杨一清点了点头,对于朱佑栿总是面善,眼神中却无法压制冷漠的样子,杨一清也是习惯了。
他也曾怀疑过,朱佑栿是皇帝的棋子,但相关的怀疑,很快就被打破了。
朱佑栿现在每年除了一笔束修是宫里例行送来的,剩下的生活费,都是走宗人府每年送来汇票,到点就将汇票自己拿去银行兑换成金券,或者存入存折。
每个季度来一次,风雨无阻。
朱佑栿是辅国中尉,每年是六元俸禄,然后襄王这一系,给每个辅国中尉的分红,大概是六元,也就是说,朱佑栿一年能拿到十二元,一个月正好一元。
十两银子,一个月养一个辅国中尉,其实已经超过了原来的俸禄。
要知道,哪怕年景好的时候,全部本色给足两百石俸禄,一年到头,奉国中尉一年也就差不多八十两银子的收入。
而朱佑栿现在杨一清这里读书,伙食费自然是用杨一清的,也不需要他花钱,吃的就算不是山珍海味,但也是锦绣佳肴。
所以,朱佑栿现在每年基本上只花一元钱,剩下的十一元存在银行,两年多下来,也存了二十几元。
“最近,听府里的人说,你跟着宗人们去做了什么投资?”
杨一清先开话匣,不然这孩子除了读书有问题之外,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问自己的。
朱佑栿闻言,也并不意外的回答说:“确有此事,最近都昌王等郡王,对宗人们集资,说是准备在京中投资门面,然后做回牙行生意。”
“牙行?现在还能做的起来?”
“旁的弟子不晓得,但对于都昌王他们来说,顺天府内的资产,还是能投的起来的。再者,牙行以前驳杂,但朝中已经进行了整顿,很多不合法的业务,也都剥离和处理掉了。所以他们投资的门面,也只是转租城市户们多余的空门面而已。
毕竟陛下为了调整城中格局,安排了不少拆迁工程,很多户平白拿了几套房和铺面,空着也是空着。又因为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铺面,于是就转移给了都昌王他们的牙行。
都昌王有各种级别的合同。
有的给买断,一口气给现钱,有的给分成,还有的则是入股,一起发财。
生意上,弟子基本上不过问,投了十二元与都昌王,至于收益,现在还在扩张,需要十八月后才会见到第一笔收益。”
朱佑栿娓娓道来,也没隐瞒。
因为相关内容,都昌王他们已经在招股了。
没错!就是招股!
奔着上市去的。
当然这种股票,肯定是没人管的,但都昌王他们也不傻,害怕被皇帝盯上给否了。
于是,不敢随意的交给外人,所以都是在宗人内部募资做原始股。
等过段时间纯熟了时机,他们应该会开启私人证券公司,开始做金融操弄。
朱佑栿现在还在学习,他准备十六岁了再从录科考试,所以也不曾娶妻,每天吃住都在杨一清这里,日子过得相当不错,花销少了,就当是多一个地方钱生钱了。
“你只投了你积蓄的一半?”杨一清古怪,“据我所知,都昌王对外宣布的回报率,可不低。”
“弟子也曾就学于陛下开讲的经济小识,以及理财小识。陛下建议,对于资金的配比,应该分为稳、进、财三个部分。
所谓稳,稳定生财之法,如养母牛,只要照顾得好,年年下崽产奶,死后还能卖了吃肉,这一块的配比,务必做到整体资金的五成。
所谓进,有相当风险,但却在你可控制的范围内,诸如矿、运、道相关行业,这些如果发生矿道倒塌需要赔偿、运输路上可能遇到山匪劫镖,驿道借贷可能受到违约等行当,则根据自身性格和目标配平,三成至四成为佳。
所谓财,便是风险高,收益也高的业务。比如期货、海贸、投机等,这些东西,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所以资金配比两成乃至一成为佳。
以上的配额方式,便是陛下所授技巧,弟子如今未及成年,在宗府之内,并无太多项目可以参与,所以如今大量宗人都参与的项目,也就随着大流而去,听着规划,便是属于稳字一系的生财之道,那么半数身家下去,就算输,也不会输多少。
无非,就是被套牢了,然后都昌王拿着还有租期的铺子冲抵股本,横竖就是多赚和少赚的区别,亏也顶多五元而已。”
朱佑栿的讲解,让杨一清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论生财之道,皇帝绝对个中行家。
方今天下,财局变易,很多地主,其实已经发现了问题,那就是种地不赚钱,皇帝摁着高利贷不让融资,自己却不停的拿着低利息去砸借贷市场。
之前,百姓们想要借贷,得问地主,九出十三归是常态。
现在,银行被朱厚照控制,光是一个牌照,一个准备金,就把天下绝大部分钱庄给摁死。
侥幸活下来的,也都得看皇帝的面子,利率得跟皇家银行一个路数。
以前,存钱给钱庄,那是要收保管费的。
现在,银行拿利息给百姓。
年利率最高不超过十个点,最低不低于三个点,但就是这样,就能彻底将钱庄给拍死。
大家都给皇家银行、四海钱庄、农乡银行、邮驿银行这四大行庄存钱吃利息,小钱庄根本竞争不过庞大体量的四大行,只能纷纷倒下或者被兼并。
但仅是这样,还不足以撬动地方。
最关键的,还是朱厚照对大明的经济中心东南的下手,狠辣无比,东南基本上节节败退,资金量比不上聚拢了全国藩王、勋贵、百姓的朱厚照。
然后利息上又竞争不过朱厚照的四大行。
可以说,日子难过。
而藩王们,又被朱厚照教导了理财知识,正在全方位渗透大明社会的方方面面。
他们,可不是善男信女。
狠着呢!
杨一清又跟朱佑栿聊了几句,然后教导了课业,再一块吃了饭就离开。
朱佑栿等他走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月明星稀的天空,独自一个人想着未来。
他的身份,来历,以及皇帝的许诺,他都记得。
要说对皇帝的恨意,没有是假的,但伴随着这段时间留在京中,以旁人的视线看待时局的变化,朱佑栿很清楚。
哪怕他爹造反成功了,大明只会更坏,而不会有美好的未来。
而朱厚照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在革新这个时局,好坏未知,但朱厚照已经用一套文章,开启了华夏的第三次大解构。
脱虚向实,先富物质,再富人心。
不能再留在农耕社会周而复始了。
所以,朱厚照面对的阻力,比历朝历代皇帝改革不知道大多少。
朱佑栿方才,从杨一清这边,感受到了刺探。
未来,这种相关斗争,会演化朱氏皇族和天下士绅的方方面面。
“得找个机会,与陛下说道说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