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喝了点,涤荡灵魂之后,徐质漠才用官话说:“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有意思的问题。”阮平波哈哈一笑,“你说,难道不是来问为什么我会收买范坨,提出让安南接纳北人的事情?”
“无需知晓,因为此事我不会反对。”徐质漠放下茶杯,“如今陛下自绝世家大族,必定需要有人尽快填补空缺。而北人多在安南经商,他们有一定的家财,只要接纳,就能瓦解很大一部分市民。
但这种手段,很像大明皇帝的手段……”
阮平波觑了一眼徐质漠,接着摇了摇头:“陛下没空管安南的事情,国策最近变了。”
“大明国策……我听师兄弟说过些,很多东南士绅的家庭,都被迁往北方,就连梁次辅,也是如此。”徐质漠点了点头,大明皇帝在北方所作所为,虽然算不上高明,毕竟只是以北御南,强干弱枝的汉唐手段。
南方权利一抽走,就被用乡镇顶替掉了。
这一次徐质漠的军户,说是军户,实际上就是抄朱厚照的乡镇核心方案——土地为卫所共有,卫所长官采用考核制度,平调升迁都在考核之中。
“那么,你还想问什么?”阮平波再问。
徐质漠肯定不是简单的跑来问这没头没尾的话。
“我想要告知你的是,商贾,在大越日子不会好过。”
“那也不见得。毕竟,安南沿海,已经归龙虎将军唐智署理了。”阮平波淡淡的一句话,告诉了徐质漠底线。
安南想要出海经商,获得财货,就得接受草帽海贼团的控制。
这群在安南被入籍的“北人商贾”未来就会变成草帽海贼团的白手套。
“你想要垄断贸易?”
“大明很缺粮食。”阮平波点了点头,“安南应该产粮,然后换取你们想要的一切。”
“一切?”徐质漠,脸色凝重,“你不想要大越统一?”
“你决定不了,黎椅才能决定。他自绝于世家大族,你拦不住。他能接纳北人,莫登庸也能接纳北人。你们现在军事主要依靠我们草帽海贼团供给,如果我的炮兵撤走,你觉得你能扛多久?”
阮平波冷酷的言语,令徐质漠深感不安:“我能保证,大越一统之后,你所需要的粮食,一粒不少。”
“生意要做细水长流,安南最好半死不活,这也是广东分军区长官的意思,安南乱了,地就荒了,北人可以南下南人可以逃荒,腾笼换鸟,借鸡生蛋,一点点蚕食干净。”
徐质漠死死盯着阮平波:“你欲坏我心境!”
“选择权在你不在我。”阮平波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手是阴谋,但对于丢失了大量人口的安南来说,编户齐民,换来战争潜力,也是必须的。除非,黎椅能听劝。”
“我回去就杀了范坨!”徐质漠嗖的起身。
“随意,一个范坨而已,与我没差。
但杀了你们的君臣之义就断了。
断了义,此时还未成功的黎椅,自然不会杀你。
但如果他回了升龙,我撤了炮兵,你又挡不住敌人,他能饶过你?
你到了那时除了逃出安南之外,还有他处可去?
安南能不能救,本身就不在你,而是在于整个安南的食利者。”
阮平波从边上的书架拿来一卷书,递给了徐质漠:“看看吧,此书乃是我劫掠路过安南船队,从一个儒生手中夺来的。”
书名:《北国正德新制塘报钞》。
徐质漠皱眉拿过,打开看一看,接着表情越发凝重:“他人呢?”
“沉了大海。”阮平波举杯喝茶,“此人有才学,看得透大明革新的内涵,并且有大量对于安南如果发生类似事情的应对办法。这种人,不能为大明所用,就只能死了。”
“你果然是大明官面上的人。”
“是不是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现在你没有路可以选,除非你能劝黎椅以安南人为大。
但显然你做不到。因为安南学的是汉人制度,用的是汉人文字,你们的高层,都是汉人的旁系族裔后代。
你们自称南朝,称呼大明为北朝,那么不可避免你们就会用汉人的天下世界观。
天下,编户齐民,可不会管你是哪里的人。
所以,只要持续给你们放血,等到你们扛不住了,就能移民进来,逐步替换社会底层,鸠占鹊巢。
你,欲为蛮夷否?”
阮平波的最后一问,让徐质漠遍体生寒。
华夷之辩!
华夏族的核心思想,华夷之辩!
凡是跟着中国学习的主流国家,基本上都陷入了华夷之辩的搏杀。
华夷之辩,是一种朴素的民族主义思潮。
和后世西方那一套基于血统不一样的是,华夷之辩主要是针对于文化上的。
以礼作为约束,不茹毛饮血,就是化内之民。
站在大明角度,安南作为藩属,就属于化内之民。
而安南自己则自称南天小中华,将自己视为中国之人。
所以北人可以被接纳,但如果想要以安南人为尊,首先就要否定大明。
但如果安南敢否定大明,那么大明拳头就砸下来了。
你敢否定大明,要么是蛮夷,要么是伪朝,不管哪个,大明干你都不用顾忌国内大族的想法,甚至还会很乐意的灭了你。
“阴毒!”徐质漠破口大骂。
“阴谋与阳谋,只在一线,你无力抵抗我对安南持续放血,那么这对你就是阳谋。当然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办法,那就是否定北人地位,打压他们,逼着他们脱离你的权利延伸,让他们成为你的对立面。
正好,这很符合黎椅的利益。
到时候只需要保证黎椅能骄奢淫逸,那么他就会重用北人商贾,但你既在朝内树敌,也能统合所有安南士子为自己所用。
不过久而久之,君臣嫌隙……”
徐质漠哪里听不出阮平波的险恶用心:“你休想逼我进退两难!!!”
“那就看你能不能打赢仗了。要知道,你安排士子入军,他们帮助你控制兵权,但他们又有几个能打仗的?”阮平波嘿嘿笑着,“你的对手,可是久经沙场的莫登庸、郑绥、阮淦,国中还有黎椅在后边拖你后腿。”
“这个局,我草帽海贼团能做得,因为我们就是一只平衡时局的手,可你就在局中做棋子,当棋手可不够资格。怎么摆局势,我一言而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