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王艮看王守仁这般苦恼,还是上次他写“阳明天演论”的时候。
“早该知悉陛下有此打算了。”王守仁苦笑道,“此法对于陛下而言是阴谋,对你我而言是阳谋。无人能规避阐天释道的诱惑。”
王艮点了点头。
倘若物理、化学是下边士绅自己推行的出来的,那么对于皇帝而言,是对天命的挑战。
但朱厚照不同啊!
他是皇帝,还是个承天受命,拥有“传国玉玺”的皇帝,不管这个玉玺真假,朝堂之上,衮衮诸公都会死命承认这玩意儿就是真的!
绝对没有人会反对他是假的!
因为这玩意儿是真的,那么他们这一朝上下文武,与有荣焉!
就连开国的皇帝都没做到的事情,让朱厚照做到了,如今开国百五十年,大明都中叶了!
所以皇帝亲自说,这是他赋予苍生,阐天释道的权利,再加上他背后保驾护航,只需要二十年,就能更新完儒学七七八八。
而且是,自我更新,完全不需要朱厚照亲自下场。
因为,朱厚照告诉过王守仁,生产力决定了社会方方面面,要以发展眼光看问题。
所以,开辟新赛道给所有人,就会有人投身其中,最后不是与旧势力决战,就是同流合污。
而现阶段所有关于物理、化学的理论根基,全是朱厚照写的。
他就是物理和化学的祖师啊!
就算不是,下边的人也会捧他上来。
因为,借古喻今的根由,朱厚照之前也说过。
那就是,古不古只看名望大不大。
新赛道谁名望最大,那当是朱厚照啦。
他不当祖师,那当谁来?
“陛下是为了未出世的皇子而提前推行出来这等计划吧?”王艮小声问。
王守仁眼瞳微微一缩,进而苦笑:“你晓得,我晓得,其他人如何不晓得?可是陛下坏就坏在,此二学问,只问物质,不涉哲思。
这就意味着,分科了啊!”
“分科……”王艮沉沉点头,朱厚照的学问核心是《儒学辩证法》,但儒学辩证法,一直被引用的部分,就是在告诉世人,一体两面。
朱厚照故意说只问物质,可量变是会引起质变的。
华夏族又是一个强调朴素唯物的族群,一旦物质变易成了理学无法涵盖的内容,朱厚照其他早早布局下来的言论,就能被串起来。
万变不离其宗啊!
朱厚照经常自夸自己就是一脉宗师,现在,他成了。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王艮也找不到其他成语了,就只能用这句话宽慰王守仁。
也正是这句话,让王守仁惊了一跳。
然后赶紧去翻找旧书。
“先生这是……”
王艮被他这么一弄吓了一跳:“可是有什么遗漏?需要弟子帮忙吗?”
“不必!不必!”王守仁翻找到了书,然后抄抄录录一些重点在外边,最后一条一条的单独列了一个流程表。
流程表这玩意儿,朱厚照更新了大明朝的公文之后,早就刊行下去了。
基本上所有在职和未来准备当官的读书人,都有去学。
王艮也常常看到。
但伴随着王守仁不断的写下词句,阐释正义,心也在沉。
大明正德皇帝陛下,从一开始传授王守仁的之后,就已经在夹带私货,并且不断的完善整套理论,全部都在为朱厚照今日的“物理”、“化学”赛道添砖加瓦。
哪怕有些言论,只是朱厚照有感而发,但部分核心,已经被王守仁写《阳明天演论》的时候,自己套进去更迭了。
“完了!完了!陛下的学问体系,比你我不知高了数倍!这,只是冰山一角啊!”
王守仁哭笑不得。
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帮助朱厚照,完成了道路的开辟。
朱厚照是传授了他不少东西,帮助他完善了心学体系,但这种完善是有代价的。
朱厚照也在渗透这套内容的框架,提前留下了后门。
王守仁跳了,传授下去之后,王艮等人也跳了,接着朱厚照用了徒子徒孙的言论,再进一步加入其他营养剂,然后催生出新的枝叶。
“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王艮忍不住喃喃。
佛家的言论,能很好的照顾情绪。
王守仁选择了朱厚照的帮助,那么就得准备回馈朱厚照。
世上从未有免费的午餐,只是代价尚未可知。
等到王守仁反应过来,他知道他也被朱厚照渗透得差不多了。
“走吧,进宫求见陛下。”王守仁没有打算停留,他得弄清楚,朱厚照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样的成果。
“弟子,也能进去?”
“带你进去,去见见祖师。”王守仁顿了一下说,“你总是说,凡是学问,不能保民安身,便非圣学。那么,陛下求物理、化学,本质是为了什么?
得定理,化万物,为的是生产力。
而生产力就关乎了你的理想。要让苍生都安然度日,志大同而奔小康,就是陛下一直在跟你我所言的内容。
那么,陛下今日抛出之道,就是圣学根基,你脱离了他也做不出什么东西来。
因为,古人就曾言过:仓廪实而知礼节。
这个就是生产力提升的具现。”
王守仁带着不言的王艮,匆匆来承德行宫求见朱厚照。
朱厚照得知他带了王艮,想了一下,就让他进来。
“臣王守仁,参见陛下。”
“草民王艮,参见师祖。”
朱厚照听着两人的自明,笑了笑:“赐座。”
两人拜谢坐下。
“是为了驳倒朕来的?”朱厚照在亭中泡茶,缓缓的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然后放在两人面前。
王守仁摇了摇头:“弟子为师傅所授,虽因愚钝,不曾学全,但也知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道理。不过,师傅有新论,弟子当然得来求解。”
“徒孙亦然。”王艮也作揖。
朱厚照端着茶,喝了一口说:“你们也喝,喝完茶,再来跟朕说说,喝完茶之后,你们又有什么感悟。”
“这……”王艮看向王守仁,总觉得朱厚照在敷衍自己。
不过王守仁像是了然了一样,端起来喝了。
“谢陛下。”王艮告谢之后,也拿起来嗅了嗅,兰花香,铁观音啊!
这可是值钱得紧。
王艮品了一下,感觉神魂都得到了涤荡。
喝茶,喝的不是茶,而是那片刻的安宁,静下心冥想。
“弟子大体明白了师傅的教诲。”王守仁缓缓开口。
王艮愣住了。
啥?这才多久,你就懂了?
我呢?我怎么还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