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震撼的看着杨慎复述,明显能察觉自己儿子的声音高了几分。
很显然,他对朱厚照这套学说,很认可。
杨慎则继续说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小鲜炖于锅中,庖厨尚需勺柄波澜,以防烂糊锅中,是故为君者,以统筹国中人之生存所需,进而分析矛盾。
要做到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实事求是,知行合一。
实践为检验真理的唯一准则。
唯有去做,方知得失。
筚路蓝缕,积累经验,立史以供后人观,明兴替,知得失,却不可盲从,不合时宜就须试点变法,成功推广,失败反思,立足现在,放眼未来,才能解决矛盾。
逐渐将矛盾消解,不断稳定阴阳两极。
以此让人立于阴阳之间,既享受物质之华,也享受精神之欲。
陛下和王御史共铸之道,融汇各家两千余年之精华,吐故纳新,又强调一切基于现实,主张道德自律,律法底线,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归纳经验,推陈出新,不断推动人与律法,人与道德,人与自然,阴阳相合,最终人人如龙,天下大吉。”
“……”
杨廷和顿住脚步,站在回廊许久后道:“这大明的天,要变了。”
“是的。历朝历代两千余年,不曾有出路的圣学,不像我朝,以寻得出路,近在眼前!”
杨慎有点激动了起来。
作为纯粹的文人,他能看出来《儒学辩证法》,更强调我与万物之间的关系。
也就是“以我心为本”,是心学的一大特色。
而因为朱厚照加入,“我”就从单一的人,多了更多的释义。
国家、军队、百姓,都可以是“我”。
朱厚照强调要平衡并且消除矛盾,解决问题,也是展现皇帝该有的中庸。
毕竟存天理,灭人欲,就是禁欲教旨主义了。
可如今社会风气,由上至下,都开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心学若是信马由缰,绝对得步入玄谈覆辙。
与其如此,不如自己改造出一派,然后强行扶正。
作为统治者的朱厚照,他有这个能力。
杨廷和想了想说:“回头你抄份《儒学辩证法》置于为父书房。”
杨慎答应之后,杨廷和先回书房处理朝政,过两天,要应付变得更难应付的朱厚照了。
只是杨廷和回去片刻,有门下来报,太后来了懿旨。
“臣问太后金安。”
杨廷和出来领旨,然后盯着举着圣旨太监后的谷大用。
这货可是皇帝的人,怎么会呆在这里?
“安。”太监应了一句,接着拿起圣旨宣讲了一番。
主要是说两个国舅如果真的说了这种话,那就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如果没有说,那一定是有人牵强附会,恶意栽赃,离间天家亲情,当严惩不贷。
太后这一次,选择站在了朱厚照身边,所以叮嘱杨廷和一定要好好的查,这里头一定有误会。
“臣领旨。”杨廷和接过懿旨,心头微微一沉。
他又一次见到了皇帝的手段了。
谷大用的出现,太后的妥协,两个倒霉国舅,不死也得脱层皮,不管真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一下京城算是被彻底控制在皇帝手中了。
“那就有劳杨大学士。”
太监说完,就走了。
谷大用笑着示意,也跟着离开。
“父亲。”杨慎上前来,皱眉说,“这……两个国舅的事情……”
“太后也难。当然,陛下手段锐利了起来,今日两个国舅下狱,立刻将京师彻底控制,接下来还会更乱。这几日一切如常,小心谨慎些。”
“诶。”
杨府陷入沉默。
……
三日后。
通州。
朱厚照撑着下巴,翻着王守仁的文章,眉头紧锁:“我虽然不怎么读四书五经,但也知道儒家并非只有程朱,也并非只有陆王。所以你小子别老是往里头塞心学的内容,墨家、法家、兵家、医家、农家、杂家的内容加点。”
“比如,法家的管仲:天下四民,士农工商。该释义成这样,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士非一级,而为农工商之良者。”
“陛下!这可是曲解啊!”王守仁没想到朱厚照这么猛的。
居然要把士改成农工商中优者。
也就是说,承认工匠和商人可以科举的权利。
这样一来,必然会引起天下的动荡啊!
“曲解个屁!朕是皇帝,朕说这么解释就这么解释。如今的士,那还是春秋战国孔孟的倡导的士吗?单单孔子六艺,又有几个全部掌握的?还有,如今的地方,读书人控制的田土多少了?他们又掌握了多少话语权?你们这些心学子弟,又有多少是商人出身?”
“你这个家伙,自己不帮商人发发声音,难道要将他们从朕的学派赶走吗?”
“朕是皇帝,天下之主。历朝历代喊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那成,朕就跟士大夫共天下,但这个士大夫,必须是从农工商三级所出,士非一级,而是三户之良者!如此,朕才能一匡六合,而非让读书人全部撷取了权利,与朕相争。”
朱厚照将文章丢给王守仁,目光中带着冷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区区五十万读书人,代表不了六千六百万大明百姓!哦不对,大明的实际人口,应该在八千万上下。你是要当五十万人心中的圣人,还是当七千九百五十万人心中的圣人?”
王守仁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他这段时间猛地发现,朱厚照真的和之前展露出来的荒诞完全不一样。
他有着中年男人不该有的锐气。
三十了啊!
还如少年一般的热血吗?
“先生倒是冲劲十足。”王守仁笑着说。
他已经有了决断。
先生就是他的认可。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朕少时读藏传佛经,汉传佛经,西洋圣经,又聊了不少泰西故事,也算是见多识广。自然清楚现在的程朱理学,到底麻木得百姓如何不知所谓。官不知吏治,选为官只会害民一番,如今社会矛盾如此激烈,朕再不改,你觉得下一代皇帝能改得了吗?”
“朕,无嗣呢!下一个皇帝想要坐稳皇位,你觉得能改吗?”
朱厚照冷笑起来。
无嗣,有些时候也是种筹码。
“朕会为下一代扫平障碍。反正朕无嗣,选嗣什么的,看谁合心意便是。至于结果如何,了不起推倒重来,对社稷负责就行。扫干净了,下一代嗣君上来,成了大明续命数百年,败了大明不过就是回到原本的轨道。”
“朕无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