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孙承泽颤颤巍巍地把签发好的诏旨递了过来。
朱慈烺接过诏旨,看着下身已经湿漉漉一片的孙承泽,笑了笑:“辛苦孙卿,孙卿很识大体,孤决定向父皇进言,请卿与孤一同出京巡视。”
孙承泽一愣,面露苦涩,接着强笑着说:“承蒙殿下看重,臣惭愧,只能竭力报效。”
朱慈烺接着看了一眼诏旨后就递给了孙承泽:“没有问题,签发吧。”
孙承泽称了一声是,就照办起来。
与此同时,光时亨的尸首也被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凤翔命令值守在六科廊一带的侍卫抬了出去,令其家人来领。
对于朱慈烺而言,他任监国且出京的旨意总算走完了整个正规程序。
只是在走这个程序的过程中,他不得不用了些强硬的手段,乃至还是出现了人命。
不过,这也没办法,在这个危急存亡之关头,不见血是不可能再让文官集团们服软的了。
政治权力的运作从来都是残酷的。
想通过不得罪人不杀人的方式完成政治目的,完成权力交替,基本上很难。
朱慈烺在杀了光时亨、成功逼六科签发了让他任监国兼兵马大元帅且出京巡视的诏旨后,就先来了崇祯这里,向崇祯亲自汇报了相关情况。
“你就是这么谈的?这就是你的分寸?”
崇祯帝在听了朱慈烺的汇报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瞅了自己眼前这嫡长子一眼,且语气不善地问了起来。
“合则你把朕的话当耳旁风?!”
“非要把你自己逼得跟为父一样,落得个刻薄寡恩的下场?!”
“你这样做,还怎么去南都监国,那些士大夫现在会让你去吗?!”
崇祯越说越激动,双手叉腰,进而干脆直接一脚踢翻了眼前的火盆,任由炭火碰撞在地砖上,炸出许多火花来。
朱慈烺等崇祯发泄完后,才道:“如果说几句就能解决问题,皇儿也不会动手的!”
“父皇,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杀戮太重是不宜得天下人心,但天子欲要成事,有时候也是不能不也不得不杀人的!否则,无法立威!”
“父皇您之前不是不该杀人,只是没杀对人而已!比如督抚总兵这些守边做事之臣说杀就杀,言官清流这些空谈误国之辈却一个也没杀,孙传庭败于李自成,还不是因为您听信言官谗言说他孙传庭畏战不前而一再催促其与李自成决战,才令忠于您的最后一支王师劲旅被灭!”
砰!
崇祯把案桌一拍,目眦欲裂起来,盯着朱慈烺:“你这逆子!现在是朕在教育你,不是你来教育朕!”
朱慈烺因为抱定了与其等死不如掀桌子的心思,所以并不在意崇祯的叱骂,只耸了耸肩,说:“反正这是事实,皇儿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崇祯帝咬了咬牙,强忍住想生吞活剥朱慈烺的冲动,叹了一口气说:“也罢!司礼监立即拟道手谕,就说是朕属意太子行此事,即若有给事中不肯签发朕旨,便以抗旨不遵为由诛杀之!太子不肯不从父命,而不得不从之!告于外臣咸知。另外,补一道朕如此谕令太子的手谕,令群臣知道!”
朱慈烺听崇祯这么说,颇为错愕,他没想到崇祯会主动为自己背锅擦屁股。
“父皇!您这是!”
朱慈烺正欲开口,崇祯就摆了摆手:“朕已经落得个刻薄寡恩之名,也不在乎再多一个这样的罪名,可你不一样,天下人对你还存有一丝期望呢。以后对外人说起这事,记住,就说是父命难违,知道吗?”
崇祯说毕就看向王承恩和李凤翔:“还有你们,也要这样说,而且要私底下让厂卫就这样传,说杀言官是朕的意思,是朕逼迫的太子这样做,记住了吗?!”
“是!”
王承恩和李凤翔皆回了一句。
朱慈烺有些两眼朦胧起来,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自缢于煤山的悲情帝王,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父亲这个身份,而这也或许是自己眼下还能掀桌子成功的原因之一。
“另外,敲钟,着群臣上朝,宣布太子监国事!”
崇祯又命了一句。
朱慈烺这里则突然躬身作揖起来:“谢父皇!”
啪!
泪滴落在地砖上。
朱慈烺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没忍住哽咽起来。
崇祯则瞅了朱慈烺一眼,只没好气地喝道:“滚!朕不想看见你这个逆子!”
“是,逆子遵旨!”
朱慈烺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崇祯则忍俊不禁起来,依旧口是心非地骂道:“逆子!”
光时亨被诛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千步廊的各官官衙,为朝中官员们得知。
一时,满朝哗然。
不过,很快王承恩就先将一道崇祯为朱慈烺背锅而将杀光时亨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谕旨宣达到了内阁。
内阁知道后也奉谕传给了六部知道。
阁臣九卿以及更多朝臣们因此对崇祯更加失望。
“为达目的,竟逼自己长子弑杀言官。真正独夫也!”
“如此残暴之君,不亡国才是怪事!”
“视朝臣如草芥,肆意诛戮,谁敢做你臣子,让你南迁?!只恨不得你早日被诛!”
……
许多对崇祯失望的朝臣们因此在心里责备乃至咒骂着崇祯。
没办法,崇祯在这之前也的确对朝中大臣多刻薄之行为,杀首辅,杀尚书,也杀过督抚,以致于如今崇祯把光时亨被诛的罪怪罪于自己头上,竟没有多少大臣对此产生怀疑,而觉得这是崇祯的正常操作,以致于更加地对崇祯失望。
咚!
咚!
咚!
明制,天子视朝,需敲钟鼓,以提醒群臣上朝。
故在这一天即正月十四日的下午,因崇祯要视朝,也就有锦衣卫敲起了钟鼓。
钟声绵长,鼓声浑重,在锦衣卫敲击下,顿时犹如落入湖中之石,在宁静的京城上空荡漾开来。
而朝臣们很快也听到了这声音,且也没想到,皇帝会在元宵节前还要视朝。
下午的朝会自然算是午朝,而不是早朝。
午朝没有早朝正规,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而且朝会的地方也不是在最正规的奉天门,而是在左顺门。
历史上着名的左顺门事件即明朝嘉靖帝因大议礼之争而于左顺门杖毙许多文臣的事件,就发生在左顺门午朝之时。
不过,虽说午朝没有早朝正规,但时下气候仍旧苦寒,且又是节间,再加上谁都知道眼下已是改朝换代之际,所以朝臣们对于突然举行午朝,大多不耐烦,并不愿意冒雪去,少不得准备上疏请病而不愿意去,即便愿意去上朝的也是要一拖再拖,非得把午觉歇够了再说。
但也有还为大明即将亡国的国运担忧的忠臣,则是心急如焚,早盼着能上朝面君,议论救亡图存之策,也就在听到要群臣视朝的钟鼓声后而积极准备起来。
例如,大学士范景文已因为南迁之议被光时亨一句“欲效唐肃宗灵武旧事乎?”给坏掉而彻底绝望,不敢再言奉太子南迁事,且知道大明已经没有最后一丝希望,甚至在见皇帝也都多日不朝而明显也彻底绝望后,就早已开始了绝食工作,只躺在床上绝食等死。
只是在听到久违的钟鼓声后,范景文才突然于垂死之中,惊坐起,唤道:“来人,给我一碗粥!老夫要去上朝!最后见一见陛下!”
左都御史李邦华这时也惊喜地推开房门,伫立于庭中雪地上,仰天认真听着:“陛下要视朝,难道南迁以重振我大明基业之事又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