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队的斥候从城墙上摸了下来,趁着夜色,分散着向元军大营摸了过去。其中一个斥候小队的什长李成,带着他的斥候小队从城墙上下来以后,同样按照既定的计划,向元军大营靠了过去
一路上李成不断地悄声叮嘱手下的成员手脚放轻,不要暴露了身份,他们随身携带火箭、火石、尖哨等物,除了骚扰和打探敌情之外,如果能放上一把大火,引起元军的骚乱那就再好不过了。
此时腊月的东风呼啸,冷风钻进斥候们的衣服里,让斥候们顿时一阵凉意。
小斥候吴名哈了哈手,悄悄地摸到李成身边,笑着对李成说:“老大,咱们这可是第一次出城作战吧,终于可以让我们一展拳脚了!”
高邮围城三月,日夜攻城甚急,他们这些斥候想骚扰都没地方去。
张士诚知道这些斥候训练不易,轻易不舍得把他们送到战场和元军短兵相接。是以即使高邮打了三个月,这些斥候竟然还一战未得。
搞得兄弟部队里的伙夫过来借刀,扬言道:你们这些宝贝疙瘩,又不打仗,就不能把刀借给我们用用?”让这些斥候们憋屈异常,斥候营统领徐志坚三番五次的请战,结果都是被张士诚赶了回来。
李成悄声说道:“憋屈也要忍着,不要想着逞能立功,一切以保留自己的有用之身为重,明白吗?”
吴名缩了缩了脑袋,又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分明没有将李成的话听进去。
高邮,南门。
南门之处乃前两日鏖战最惨烈之处,高邮守军在此伤亡惨重,元军自然也不会想到周军会从这个城门组织反攻。
张士诚笃定这里可能会是元军最大意懈怠之所在。是以在这里集结了目前高邮城内将近七成的战力,由张士诚亲自率领,倾城而出。
这一次战斗,张士诚抱了极大的希望,从这次出兵的规模,张士诚分明还有别的企图,不仅仅将战斗局限在佯攻和试探。
一切战斗准备完毕,城门悄悄地开启,三个月以后,高邮的守军终于踏出了这座城门,一队队军士鱼贯而出,人衔枚,马裹蹄,慢慢地向元军大营进发。
当张皓火急火燎地赶到南门的时候,队伍早已经人去城空。
“人呢?”
“主公已经带着人马出发了。”
“那鼓呢?”
“鼓倒是在,但是主公交代了,等他们凯旋的时候,再由二公子击鼓相迎。”
张皓看到空空如也的城墙,以及几个孤零零的战鼓,无奈地问守城的参将宋义:“我看起来是不是特别像一个傻子?”
宋义叹道:“二公子,主公也是为你好,您从未踏足过战场,不知道战场凶险。”
甲胄在身的张皓欲哭无泪,看着远方点点火光的元军大营,眼中现出浓浓的担忧,走出高邮后的张士诚,未来该何去何从呢?
关乎高邮的战斗,已经在前方元军的大营中打响了。
元军大营。
四周万物俱寂,哨兵像往常一样巡逻警戒,执行偷袭的高邮主力部队趁着夜色潜出城外,悉悉索索地在元军阵营前落定,等待着攻击的信号。
张士诚口衔铜钱,双目凝视着对面的元军大营,此战必将成为左右胜败的胜负手,而这也可能是他张士诚唯一的机会,不容有失。随着张士诚的手缓缓扬起,一个信号弹冲天而起。
漫天的火箭向元军军营飞了过去,四周的高邮部队纷纷露出身形,杀声震天,向元军大营杀了进去。
张士诚一马当先,手执虎头亮银枪,突入元军大营。
元军大营顿时一片慌乱,这次进攻确实让元军出乎意料之外,他们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高邮还有能力出城一战。
加上目前涣散的军心,顾此失彼的元军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高邮部队长驱直入,占据着战场上的绝对优势。
面对抵挡的元军,周军一顿砍瓜切菜,形势一片大好,元军仿佛溃败在即。
本来是佯攻,但是张士诚看着目前的局面,如果仅仅浅尝辄止,就退回城内,实在是可惜,于是命令部队继续扩大战果,队伍慢慢地向元军军营深处推进。
元军将领们已经意识到此战攸关全局,一旦稍有退势,便会兵败如山倒,必难全身而退。
他们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抛下曾经的成见,指挥着手下部众,组织起有效的防守,利用兵力的优势,节节抵抗,将高邮部队的进攻速度生生挡了下来。
随着攻击的深入,周军的进攻逐渐停滞下来,陷入僵局。而元军经过前期的慌乱后,逐渐站稳脚跟。
尤其前期战局太过顺利,队伍显得有些冒进,譬如前锋赵俊雄所部的位置已经和大部队拉出了一大段距离,转眼间被元军形成了合围。
随着战斗进入僵局,元军参战部队不断投入进去,高邮的部队开始一个个被分割包围,逐个击破。
张士诚的嗓子都喊冒烟了,一边收拢部队,一边紧张地思考着,此时张士诚在后退和前进中犹豫不决。
如果后退,这代表着此次偷袭计划的失败,元军必然加强防守,再难有机会。同时元军士气大振,在未来的高邮攻守中更加艰难。
选择前进的话,可能导致后退之路被彻底封阻,那么今天的局面就成了“不成功,则成仁”的你死我活之局。
几个喘息之间,张士诚眼中凶光流露,钢牙紧咬,横下心来。张士诚将能收拢的部队聚拢在一起,然后形成一个箭头的攻击阵型,直冲元军中军帅帐。
中军大旗乃是一个部队的军魂,旗在人在,旗亡人亡。张士诚的目标就是直捣黄龙,大旗一倒,元军不攻自溃。
吕珍一把陌刀开路,所向披靡,手下无一合之敌。
潘元绍将钩镰枪舞得枪影重重,其弟潘元明使一把三环大刀,大开大阖,横砍竖挡,两人配合无间。
张士诚手中的虎头亮银枪寒光闪闪,手中几无一合之将。面对这数倍于己方的元兵,丝毫不惧。
顺着周军进攻的路线,一时间血肉翻飞,退避不及的元军,成为了周军的刀下亡魂。
元军将领也发现了对方虽战力较强,但兵力有限,采取且战且退,层层设阻的方法,迟滞周军的进攻节奏。
张士诚周边的将士随着冲锋也越来越少。越往前冲,元军组织的防守就越密,防守也更加强硬。
张士诚已经满身是血,看着一眼身后越来越远的城墙,眼前仿佛一片灰暗。
身经百战,此时张士诚知道今天已是功亏一篑,他们突入元军阵营过深,回路受阻,体力消耗巨大,他们也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城墙上张皓焦急地看着战场的形势,看向身边的宋义,问道:“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没有回来?”
宋义同样摇了摇头,不知道前方的战况。但是随着喊杀声越来越远,宋义涩声道:“咱们的部队再不往回撤,一旦打不下来,那就危险了。”
张皓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是说好的偷袭吗?不是说好的佯攻吗?不是说好的试探突围吗?怎么还不回来?
虽说张皓没有上过战场,从小耳濡目染,熟读兵法,知道偷营的关键在于一个“偷”字,一旦被发现,对方形成了有效的防守,那还叫偷吗?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前方的喊杀声愈来愈远,张皓和宋义两个人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宋义沉声道:“末将这就去禀报张士义将军,如果主公回不来,高邮可能也守不住,咱们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不管张皓多么地不想承认这个结果,但是周军回不来了,这就是最大的可能。
突然张皓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满眼含泪,自责道:“没事去献什么策?没事瞎说什么偷营?”
张皓转头看到身边准备迎接他们凯旋的战鼓,此时这几只战鼓放在那里,显得格外的显眼,仿佛张士诚的话言犹在耳。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士义走到了城墙上,用力地拍了拍张皓的肩膀,说道:“瓦罐总在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皓哥儿,不要哭!”
张皓听着元军大营中的喊杀声,泪流满面。心中却在紧急地盘算着:“不要慌,不要慌。还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张皓转头拉住张士义,急声道:“我们出城接应老张他们回来。”
张士义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
张皓失落地松开了张士义的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用力地说道:“老张,你可是雄霸江南十几年的枭雄,我不信你会认输,我不信守了三个月的高邮,今天就没了。”
说完张皓拿起了鼓槌,“咚咚咚”一下一下重击着战鼓。一字一句地唱起了岳武穆的那首经典名词。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年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
张士义意外地看了张皓一眼,向宋义挥了挥手,不一会儿,所有的守城将士全都聚在了一起,擂起了剩余的战鼓,跟着张皓,高声念起了《满江红》。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重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歌声阵阵,战鼓声声,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