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熟悉的场景,让池荔脑海中再次浮现五年前一些破碎的画面。
她站在病房门口,不敢踏进病房一步。
“你……”怎么了?
一张嘴,池荔才发现,自己紧张的甚至不能发出声音。
“吓着你了?”老吴头带着氧气管,冲她咧嘴乐。
池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连忙上前,站在他的病床前。
“你这臭丫头,长大了翅膀硬了,都学会骗我老头子了。”
老吴头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池荔的胳膊一下,没用什么劲儿,也不疼,可池荔却想哭。
“你要是没花大价钱,这些医生护士的,服务能这么好?”
给他安排单人单间的病房不说,连病号服都给他换上了!
池荔吸了一口气,“您到底怎么了?”
她低着头,声音发颤,肩膀微微颤抖。
目光所及之处,是骨瘦如柴的老吴头那鼓起来的肚子,像倒扣在他身上的一口锅,格外突兀。
还有他病号服袖管下,不经意间露出来的病态黄的皮肤。
她突然想到了岑父刚刚问她的那几个问题。
“您这样,多久了?”池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止不住的发颤。
难怪老头吃不下去饭。
难怪他抵触来医院做检查。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生病了,只是不想让她知道。
“挺久的了。”老吴头叹了一口气,“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
池荔拉了张椅子坐下,仰头看着输液袋里不断减少的液体,就是不看老吴头那张已经瘦的脱了相的脸。
“你早点跟我说,早点治疗,我就不担心了。”
早点治疗,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
“的确应该治疗的。”老吴头本来想说治疗有什么用,他一把年纪,也活不了几年了。
可看到默默地站在池荔身后的陆时清,他到嘴边的话临时变了。
“就算治疗过程很痛苦,我也应该坚持一下。”老吴头笑了声,“怎么也得看我们荔枝出嫁。”
池荔刚要说什么,岑父拿着老吴头的检查报告进来。
“荔枝,你过来。”岑父叫了池荔一声。
池荔给老吴头掖了掖被子,起身跟着岑父往外走。
“你跟着她去看看。”老吴头低声对陆时清道:“她太小,没经历过这些,我怕她会受不了。”
陆时清本来也有此意,将医院的呼叫铃塞进老人手中,并嘱咐他不舒服及时按铃,这才跟了出去。
“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岑父神情凝重,语气严肃。
他知道,池荔这些年都跟老吴头一起生活,两人不是亲祖孙,感情却比亲祖孙感情还好,早就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老人病重,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她。
池荔往后站了站,让自己的脚跟倚着墙,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岑叔叔您说吧,没什么能打击到我。”都到了这时候,池荔还不忘自我调侃,“我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陆时清就站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听到她这话,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如她自己所说,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能一而再的承受打击。
岑父看了陆时清一眼,“这位是……?”
他认识陆时清。
但他不知道陆时清也认识池荔。
“我朋友。”池荔并未看陆时清,只淡声道:“他送我们来的医院。”
岑父跟陆时清点头示意,然后翻开老吴头的病例,简单总结了一下老人的病情。
“他现在是肝癌晚期伴癌性腹水,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明明骨瘦如柴,肚子却那么大。”
“受肝肾功能的影响,他已经有下肢浮肿的症状。”
这些太专业的东西,池荔听不懂。
但她知道,这些症状,就是他病重的表现。
“岑叔叔,”池荔打断岑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他……还能活多久?”
可再怎么装,发颤的尾音,以及紧紧抓着走廊上栏杆的手,暴露了她最真实的情绪。
岑父叹了一声,“快的话,三个月。”
三个月。
池荔挺着的肩膀突然垮了下去。
她沉默好一会,才哑声道:“那我是不是得通知他儿子?”
话音落,岑父和陆时清脸上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两人异口同声问:“他还有个儿子?”
“嗯。”池荔点了点头,“早几年,因为老头不肯卖掉西山墓园,他儿子儿媳跟他闹掰了,并发誓老头子死了也不会给他发丧。”
“我想着,不管怎么说,都是父子一场,应该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
池荔的话说了一半,还留了一半。
岑父隐约记得岑今今曾经提起过这件事,似乎还有别的隐情。
他看了眼陆时清,对池荔道:“你把老人儿子的电话给我,我来联系他们。”
这一点他跟陆时清的想法不谋而合。
老吴头对池荔再好,对他的儿女来说,也是外人。
如果由她通知他们老头病重,很可能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但他作为老吴头的主治医生出面联系家属,就不一样了。
池荔把老吴头儿子女儿的电话写给岑父,“他还有个女儿,麻烦您也帮我联系一下。”
岑父点了点头,安慰池荔两句,就走了。
陆时清也不是傻子,岑父刚刚看他的眼神太过意味深长,他想装作不知道有事儿都不行。
他站在池荔身边,跟她同一个姿势,倚着走廊上的扶手。
“老头跟他儿子儿媳闹掰了,肯定不仅仅是因为老头不肯卖墓地吧?”
池荔看了他一眼,有些事,难以启齿。
陆时清见她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也不需要她说什么。
“让我猜猜……”陆时清墨眸微眯,“我猜肯定是他儿子以为你跟老头有什么,想要赶走你,顺便把西山墓园卖个好价钱,但老头没同意,他以为老爷子要把墓园留给你,所以才气的说出那种什么老人死了也不给他发丧的气话吧?”
本来是老人心善,收留无家可归的小孤女,是一件好事,却因为有些人内心猥琐,自己思想肮脏,看别人的眼神也不干净。
池荔嘴角扯了个苦涩的笑容,“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陆时清突然转身,俯身凑近看她,“那你刚刚不说,是为什么?觉得说出这些,在我面前无地自容?”
池荔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他的眼里只有她的倒影。
她张了张嘴,本想嘴硬,说他想多了,最后只是自嘲的笑笑:“男人太聪明了会没人爱。”
陆时清哂笑一声,将她拥入怀中。
“我们小荔枝那么好,怎么会舍得让我没人爱。”
池荔试探的搂住他衬衫下劲瘦的腰。
见他不但没推开她,反倒把她搂的更紧,她也紧紧的抱住他。
她把脸埋进他怀里,幽幽地说了三个字:“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