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微风不燥,历经了阴雨、暴雪的云州,竟统一的放晴了起来。
陆无生的车马,沿着灰白色的大路,“吱呀吱呀”的往镇魔关的方向赶。
巍峨迤逦的问君山几乎就在眼前。
陆无生靠着车厢,手里捏着一方铜镜,显得有些不太习惯。
那是一面落在幽冥里的镜子,里面显化的白胡子老道破了他的幽冥,让陆无生印象深刻。
汤长老说,那不是人间之物。
按宝贝的品阶算,若是完好如初,起码也是个上品仙器。
陆无生闹不明白,什么是上品仙器,只知道是个好宝贝,便弄了块琉璃,将那碎裂的镜面遮了,贴身带在身上。
毕竟他是穷苦出身,好不容易才得这么个宝贝,可不能丢了。
只是陆无生此时,瞧着镜子里的人,剑眉星目,俊朗无比,左右不太适应。
一旁的司马烈捂着嘴笑。
“没用过这么英俊的皮囊?”
“你要知道,上层的修士大抵是好看的,因为他们有的选。”
“功法也好,未来也好,就算是皮囊和资质,都是早早给预备了底线的。”
“所以但凡大家族大势力出来的存在,都差不到哪儿去。”
陆无生微微眯眼,镜子里的男人眉心泛着一道暗红色的纹路,令他平添了些许邪魅的气质。
活脱脱一个温文尔雅的仙家圣子,就连陆无生也不得不承认。
这一副皮囊,属实是好看。
可问题是,这身份这皮囊,带来的麻烦一样不少。
他把铜镜揣回怀里,抖动着那华丽的道袍,望着远处逐渐近了的镇魔关缓缓道。
“我是人间凡夫出身,没见过上层修士的世界。”
“不管是有修为之后,还是之前,其实我的目标就是活着。”
老天魔大笑道。
“那你这回可算是要换个活法儿?”
陆无生感受着脑海里起伏的记忆,微微摇头道。
“那可不见得。”
“天行宗的圣子,大周的追魂人,皇室的旁系血脉,再加上百炼宗的那位麻烦的未婚妻,这才是你不愿意接手这副躯体的原因之一吧?”
从叶寻真的记忆中,陆无生读到了许多有意思的东西。
作为天行宗的圣子,在宗门内的地位是要比掌教还高的。
据说那位圣境的太上长老视他为己出,比亲儿子还亲。
除此之外,那位让整个云州布满瘟毒的蛊师,恰好还是他的未婚妻。
百炼宗的莫丹心,金丹后期的蛊修,常年在丹房练蛊。
近百年来,连叶寻真也只见过几面。
这就使得这个皮囊出众的仙家圣子到处沾花惹草,和他有关系的女子竟多达近百人。
从宗门师妹,到外门师姐,江湖女子到人间歌姬,几乎处处留情。
除此之外,叶寻真更是左右逢源,仙门中交好的挚友无数。
再加上追魂人这一项,自己要应付的情况远比想的要麻烦。
一侧的司马烈笑而不语,攥着缰绳,大声催着前方的灵驹直奔向镇魔关。
……
问君山外三百里,有一座巨城,名为镇魔关。
起初问君山外是没有这座关的,可圣人背叛了天下,便有了这座关。
国师说,这是此界存亡的大劫,若不合人间众多强者之力,数百年后,怕是人间没有活口。
很显然,国师的话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信的人前赴后继赶往镇魔关,欲以性命扞卫人间太平。
不信的人,高高在上,只来了三位圣境,来瓜分灵蕴。
毕竟,分底层修士,人间蝼蚁那点灵蕴,他们再熟悉不过。
此时,陆无生穿着一席月华色道袍,身负松纹古剑,仰望着这座巨城。
如一颗眼球般层层扩张的镇魔关,好似一个宏伟的国度。
根据陆无生脑海里的记忆,镇魔关内不仅有修士,还有凡人,江湖武夫,仙门散修,自学的书生秀才。
三教九流,十分复杂。
这些最底层的存在,居住于镇魔关的外城,在一字排开,面朝镇魔关,足有两百里长的城墙后,安家落户。
若能在战场上立功,或是抵御所谓的妖魔进犯后活下来,就有机会分到些许灵蕴。
甚至进入到内城,拜入某个宗门势力之下,完成宿命的跃迁。
这南州的惊变,好似成为了人间,从凡人到修士的一场盛宴。
所以,奔赴镇魔关的人,越来越多。
此时,陆无生却迟迟没有进城。
因为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副担架。
躺在上面的,是天行宗的太上长老,泛着憨厚痴傻的笑意,仰着满是皱褶的脸颊道。
“嘿嘿嘿,徒儿你回来啦?”
“师尊我和他们打赌,赢……赢了好多宝贝!”
“你看!”
老人抱着一个古老的陶罐,身上脏兮兮的,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眼里露出孩童一般的天真任性。
城门前的修士,露出唏嘘无奈之色。
“圣子,你回来晚了,老神仙入了魔障,修为全无。”
“宗门弟子全散了,您……您既然回来了,那老神仙就交给圣子您照顾了。”
“我等,我等也该自谋生路去。”
“您别怪我们,宗门一散,我们这样的修士,总得有活路才行。”
几个弟子推搡着,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没了踪影。
老人抱着陶罐,转头看向那几个远去的修士,急的指着他们大哭。
“徒弟,徒弟,他们抢我的宝贝!”
“你们回来,把东西还我!”
浑浊的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
陆无生有片刻的失神,在叶寻真的记忆里,天行宗的太上长老的确是一个老顽童。
却不是这般痴傻的模样,看情况叶寻真消失的这几天,镇魔关里发生了极其重大的变故。
车马在城门外停留,城楼上的修士冷眼看着,老人抱着陶罐,对着城内哭嚎,说不出的凄凉。
司马烈凑了过来,低声道。
面容严肃道:“走吧,仙门残酷,你这具人皮后的靠山都倒了,接下来的麻烦只会更多。”
“镇魔关远比你想的复杂,就凭我们俩,玩不过他们。”
老头瘫坐在担架上,扯着陆无生的裤管,眼巴巴的望着他。
陆无生看见,这老头的身上伤痕遍布,显然是被人打过。
“徒弟,我赢来的宝贝,给!”
老人把怀里始终死死抱着的陶罐高高举起,哀求似的,看着陆无生。
这是他唯一的好东西了。
哪怕大多数记忆溃散,他始终记得,还有个徒弟。
别人不会管他,但徒弟会管。
陆无生望着那张满是青紫的脸颊,高举的陶罐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
一旁的司马烈摇了摇头。
“我是你,就绝不会进城。”
“落难的修士不如狗,更别提还是一尊圣境。”
“他气息紊乱,连元婴都碎了,修为不可能再恢复了,麻烦可要比你想得多得多。”
老人举着陶罐,干枯细小的手臂开始乏力颤抖。
却依旧挤出笑容,看向陆无生。
“徒弟,宝贝!”
“拿着!”
忽而,他手臂一颤,陶罐从手中滑落,脸上露出惊惶之色,整个身子扑向地上去接。
那是他唯一的宝贝了,一直留着要给徒弟的。
眼看那陶罐就要摔碎,一只宽厚的手掌闯入了他的视线,在陶罐落地前牢牢的将其接住。
这一刹那,仿若时光微停。
老头仰起脸,满是泪花看着陆无生,好似有说不完的委屈道。
“徒弟……”
“他们抢我宝贝。”
陆无生捧着陶罐,良久无言,随后叹息了一声道。
“我知道,我知道。”
“老家伙,我们进城,进城。”
话落,镇魔关外,一名满脸淤青的老者,趴在地上像个孩子一般,大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