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重明脸上的笑容愈加愉快，笑着笑着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手掌撑在地上咳了一会儿。
看来他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毫发无损，反而受了重伤。
宋明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轻声问道:“萧梵——无妄宗亲传弟子，我的四师兄……”
“……是你杀的么？”
重明坐在地上，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号人是谁。
“你是说，那个来救人的？”
“哈，我看他不顺眼，顺手杀了，尸体扔给魔傀们当食物去了。”
顺手、杀了。
宋明微的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她深吸了一口气，狠狠掐住自己抑制住了眼泪。
接着问道:“墨阳玉，无妄宗大师兄，是你亲手杀的吗？”
“是。”
重明这次回答得很快。
宋明微闭了眼，平复半晌才重新开口:“晏不为，无妄宗……二师兄，也是你亲手杀的吗？”
重明愣了下，才回答道:“对，这个叛徒，当然得由我亲手处决。”
他像是觉得有意思一般，笑着问宋明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可以继续问我——”
“呲——”
重明的话语停住，唇张了张，慢慢低下了头。
胸口被一把通体红玉的剑贯穿，血从剑锋慢慢往下滑落。
这是什么剑……？
这世间，居然还能有武器伤得了他！
法力被封存在体内施展不出，重明脸上的笑容凝固，他抬眼看着宋明微，眼神变得恐怖而狰狞:“你这个——”
皮皮兔瞪大了眼，看着宋明微的动作阻止道:“主人！！！”
宋明微慢慢抬手，握住了樱岁剑柄。
——猛地抽出！
血花在半空中飞溅。
落到宋明微莹白无瑕的脸蛋上，比唇上的颜色更艳三分。
重明的眼神突然变了，像是要把宋明微狠狠嚼碎。
“你——”
“呲——”
樱岁再次入体。
宋明微双手握着剑柄，将樱岁狠狠刺进重明胸口。
“这一剑，是还给大师兄的，”宋明微的脸上和手上全是鲜血，眼角的泪却不停流淌。
“你杀了……我最爱的人。”
重明的胸口被刺了两剑，血液横流几乎流尽，他抬手想要阻止，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之前轻视的小雀儿杀死。
“第二剑……是还给四师兄的。”
世界上最好的师兄……最温柔的人。
“他是……我最敬重的人。”
剑身已分不清原本的颜色，血沾染了宋明微的泪，从眼角滑落时像是流下的血泪。
“第三剑……还给二师兄。”
这个恶劣的，从头到尾没有一句真话的骗子……
像波斯猫一样坏脾气的师兄。
说了会保护她，不会再伤害她的坏人。
“最后一剑……还给天下百姓。”
因为魔尊一人之妄，让凡间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让仙门百家痛失子弟，无数修仙者为此牺牲……亲人失散，爱人别离。
重明的眼里，闪过黑暗中的最后一丝火光。
那双眼最后看着宋明微，慢慢闭上了。
皮皮兔看着死状惨淡的魔尊，再看满手是血的宋明微，蹦到她面前兔爪搭在她手上轻声道:“主人，他已经死了。”
“死……了。”
宋明微喃喃道，她突然惊醒一般，将剑抽了出来，提着樱岁走到墨阳玉身边跪坐下来。
她双手还带着颤抖，抱着墨阳玉语无伦次道:“师、兄……师兄我杀了……杀……我——”
这一次，不会再有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眉心到眼角，将眼泪拭去，将她拥入温暖的怀抱。
“师兄——”
“好疼啊……师兄……我好疼……”宋明微哭泣的声音里满是绝望:“好疼……”
“师兄……我疼……”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像是被风吹了只剩一丝微弱光亮的烛火。
宋明微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墨阳玉的脸，手慢慢移到长发上，摸到了那根木簪。
宋明微将木簪取下，从怀里拿出一根雕琢精致的白玉簪。
她将簪子放进墨阳玉手中，小手握着大手将簪子攥紧。
“师兄，生辰快乐啊。”
今日，是墨阳玉的生辰日。
她准备了许久的礼物，终于送到了墨阳玉的手中。
礼物已经送出手，宋明微捡起被自己丢到一旁的同心环，以及魔尊手里的沉离镜天，放到了墨阳玉胸口。
魔尊说过，有了这个，就可以救师兄回来。
可是，要怎么做？
【献祭。】
是了，他说了，需要活人……来献祭。
宋明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也知道，魔尊的话不能轻易相信……
可是，她眼前已经没有路了。
所以，哪怕魔尊的话是假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会去试。
即使需要，付出自己的性命。
她抬起手腕，将袖口撩了上去。
樱岁落到手腕上，像是预知到了主人要伤害自己，剑身颤抖着不肯落下。
宋明微握不住它，只好轻声道歉:“……对不起啊樱岁，我……要救师兄。”
“你会帮我的，对吗？”
她在剑身上轻抚着，樱岁渐渐平静下来。不知为何，宋明微居然能感觉到樱岁的情绪。
它很难过。
宋明微脸上慢慢扬起温柔的笑，她说:“没关系，我现在不怕痛的。”
“皮皮兔，”宋明微伸出手，她现在感觉很累很疲惫，身体也很冷，好像下一秒就能睡去，但她的精神却极致高昂:“你过来。”
皮皮兔走到她面前，抬起头。
“等我把师兄救回来，”宋明微摸着它的脑袋，和它说:“然后，我们一起把师兄带回去，好吗？”
皮皮兔安静地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复杂，它低下头，没有说话。
它已经知道了宋明微想干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阻止。
宋明微握着樱岁，对着手腕划了一刀，红色血液立马涌出，顺着光滑手背落到墨阳玉胸口的沉离镜天上。
沉离镜天镂空的暗纹被血液填满，上面雕琢的花枝开始发光，连带着花瓣也开始慢慢绽开，像是要从镯子中盛放出来。
“真的起作用了。”
宋明微一笑，继续在手腕上划刀。
鲜血不停流溢，沉离镜天里的花枝真的长了出来，缠绕着墨阳玉的胸口，绿色莹莹的枝干开始覆盖在他受伤的地方进行修复治愈。
宋明微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皮皮兔眼眶通通红，眼泪不停打转。
“主人……”
“别怕，”宋明微安慰道:“很快就好了……”
没有痛觉也有好处，宋明微看不见，下手没有轻重，有几刀已经见了骨却依旧感受不到疼痛。
已经完全丧失痛觉了。
但身体的自然反应却是能感受到的。
失血过多，宋明微的身体更加冰冷乏力，到最后几乎快要握不住樱岁。
“皮皮兔……我……有点冷，想……睡觉了。”
皮皮兔早已泪流满面。
“主、主人……你真的是个笨蛋。”
它答应了某人要保护好宋明微，要看着她不受伤害。
可它还是没能做到。
“我……还没完全变聋呢，你居然骂我……”宋明微笑了笑，眼睛有些疲惫地垂下，“我听到了……骂我笨蛋。”
手腕上的伤口渐渐凝固，失去鲜血的支撑，沉离镜天花枝上的光开始黯淡。
宋明微再次抬起剑，狠狠划了一刀。
但不知是不是左手被划了太多次的缘故，这次的血没有之前的多了。
“怎么办啊……怎么才能让血变多呢……”
宋明微喃喃道。
她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突然停留在胸口破了大洞的魔尊身上。
重明身下全是鲜血，身体浸泡在一片血潭之中。
宋明微收回了视线。
皮皮兔已经哭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宋明微也不懂，这么一只肌肉大兔子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
她安慰道:“皮皮兔……你别哭啦，这里都快被你眼泪……眼泪淹没了。”
皮皮兔吸吸鼻子，转过身屁股对着她，继续哭。
见皮皮兔转过去，宋明微才终于抬起手，将剑锋抵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不想让皮皮兔亲眼看到这一幕，这样对它来说，也许太残忍了一些。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手一直在发抖。
宋明微看着墨阳玉，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和他好好告白，也没有好好告别。
她想了想，手慢慢落到墨阳玉脸上，带血的指尖轻轻落在眼尾，点下一颗泪痣。
和她别无二致的位置。
宋明微慢慢低下头，吻在了墨阳玉冰冷的唇角。
“师兄……”
有太多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但留给她的时间太少了。
“我爱你。”
告白即死别。
她也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在她想象的未来里，是她和师兄两个人牵着手，白发苍苍，在一个温暖的春日里，一起共赴下一个轮回四季。
如果能一起走最好，如果不能，师兄也要走在她后面。
因为她那么胆小，那么懦弱，那么自私，她接受不了自己一个人亲手送走最爱的人。
就像现在。
她根本就舍不得。
舍不得离开墨阳玉，舍不得身边爱她的所有人。
“师兄……再见。”
【上天入地，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你说过的……无论我到了哪里……你都会来找我……”
宋明微慢慢抬起剑，对准心脏刺了进去。
“答应我……一定要……找到我。”
即使变成了魂魄……她也要永远陪在师兄身边，不要当个孤魂野鬼。
宋明微的意识变得模糊，剑身彻底没入胸口时，她倒在了墨阳玉怀里。
大量的鲜血溢出，都汇入了沉离镜天中。
宋明微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乏力和疲惫，绿色的光将她和墨阳玉的身体包裹起来，莹莹点点透明的蝴蝶从沉离镜天中飞出。
蝴蝶翩翩起舞，如梦似幻。
“师兄……”
身体越来越轻，宋明微嘴角溢出鲜艳的血，瞳孔渐渐放大。
她的眼始终如一地看着墨阳玉。
那双清澈见底的猫瞳慢慢阖上，少女的头缓缓低垂下去。
“嗡————”
“叮——”
玉器碎裂的清脆声音响起。
就在宋明微闭眼的那一瞬，樱岁碎成一片一片红色的晶莹，宋明微的身体变得透明，从指尖开始化为粉色樱瓣，随风而逝。
樱岁红色的碎片包裹着粉色花瓣一路向远方飘去，少女的身体一寸寸消失在原地。
沉离镜天爆发出强大的光芒，一时之间，整座不夜城都被照亮。
斜插在泥土中的春雪突然从中间断裂，碎成了两半。
主人已逝，本命剑消亡。
刺眼的光持续了一阵，慢慢消失。
躺在废墟之中的人指尖轻轻动弹了一下，触摸到了掌心冰凉的玉簪。
只是下一刻，玉簪便碎了。
剔透的玉蝶原本随着光慢慢消散，却仍有一只停留不去，落到碎裂的玉簪上。
情之所钟，虽死不悔。
上卷·浮生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