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席长择并不知道自己修的是无情道。
鲛人是一种危险而美丽的生物,但这一种族深居海底,数量稀少,与世隔绝,因而并未招致各方的觊觎。
直至后来,人族进入深海领域。
原本流传上万年的种族,一夜之间全部灭绝。
鲛纱,鲛骨,鲛鳞,鲛珠。
将鲛人剖开,全身皆是至宝。
鲛血解百毒。
鲛肉得长生。
他亲眼目睹一具具同族的身体被活生生肢解,其余无用的内脏被抛进海域。
深海变为一片血海。
人间炼狱。
数不清的异族至宝流入人间,一时掀起灭杀鲛人的狂潮。
上到年老体弱的鲛佬,再到未成形的胎儿,无一例外。
鲛人有着世间最为绝美的样貌,因而勾起了人族最心底的恶欲。
无论男女,若非自杀而亡,死前皆会遭到最恶劣的凌辱。
但鲛族是一种何其高傲的种族。
席长择旁观这一切,并未有任何反应。
他是被鲛族驱逐的同类。
出生时,因一双红瞳,母亲用双手扼住他的脖颈像要将他亲手杀死。
“你这个怪物!!!你杀了我的孩子!!!!!!”
一族之后失去所有风度,像是世间最疯狂的杀贩,只为杀死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鲛族生而知之。
所以席长择从出生就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
白发,红瞳。
皆被视为不详。
鲛族发色和瞳孔多为墨蓝或金色,越接近于金色颜色越浅则说明能力越强。
金色是王族的颜色。
白色则是禁色。
身为王后,却诞下白发红瞳的怪物。
在生下他后,鲛族王后最后叫了他一声怪物,便自杀于第二天清晨。
他没有名字,没有性别。
鲛人幼年时极其脆弱,稍一疏忽便会死亡。
但他却活了下来。
所有人都叫他怪物。
他也以为自己的名字就叫“怪物”。
他问:“为什么我叫怪物?”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哪怕带着恶意,也是别人为他取的。
他们说:“你的长相,眼睛,和始祖一个样,始祖是怪物,你也是怪物。”
他说:“哦。”
原来是因为自己和一个同类长得像。
他还想问更多,那些同龄的孩子便捡起深海里布满棱刺的石头贝壳砸在他脸上,大声驱逐:“滚!怪物滚开!你真恶心,别出现在这里。”
“大家快砸他!他是怪物!”
“你看啊,那双眼睛看着就讨厌!”
“对!砸死他,王肯定会奖励我们几个的!”
“对对!用力!你们按住他,别让他跑了!”
躲避不及,他的脸上身上全是伤口。
过了一会儿,那些小鲛人便被大人领走了,领走时警告他们别再来这片荒远的禁地。
席长择躺在石头缝里,望着黑暗的上空,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道小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个,你还好吗?”
他没有动。
小小的声音却没有散去,而是试探着走进这片禁域里。
“刚才他还在这里的……”
“……姐姐,这里好像没有……他是不是走了……”
“不会吧,他受了那么重的伤。”
席长择翻了个身,躲进更深的海草里。
这一动,就把远处的两个人影吸引过来。
“他在这里!”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游过来。
大的那个看起来十几岁的样子,小的似乎只有几岁。
小鲛人看到他满身的伤痕,吓得躲到姐姐身后,有些害怕:“姐姐,他是不是……死了。”
“没有,别怕。”大一点的明显镇静许多,将席长择从石头缝里抬出来放在平地上,才退后一步观察。
“不过……确实受了很重的伤。”
“小妹,我让你带的药草呢?”
“在这里!”小鲛人掏出自己的小荷包,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各种药草。
“乖乖。”少女鲛人摸摸妹妹的头,将药草取出后捏碎涂抹在了席长择身上。
在这过程中,席长择身体丝毫未动,仿若一具尸体。
他的眼睛一直静静地看着上方那片黑不见光的海水,红色眼珠里是一片死寂。
少女鲛人为他涂抹完药后,便带着小鲛人转身游走了。
离开前,她又不忍心回头道:“……要是还想活下去,就逃跑吧,逃去更远的地方。”
没有反应。
她叹了一口气。
其实那些人在平日里相处时都是极好的同伴,只是不知为何,对这个少年却又如此苛刻,甚至到了恶毒的地步。
她一人之力,也无法阻拦其他人的行为。
只能躲在背后,偶尔尽力给予自己的帮助。
鲛人姐妹离开后,席长择又在那片石头上躺了几天。
直到三天后,一阵浓郁的血腥味传来。
等他来之时,便看到一片炼狱。
无论是过去仇视他,憎恨他,还是杀他伤害他的人,皆化为一片残骸。
他坐在一片礁石上,耳旁是铺天盖地的惨叫声和杀戮声,眼神冷漠而空无。
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他看着这一切,只觉得依旧无趣。
转身离开时,却看到一对熟悉的身影——
是那天来找过他的姐妹鲛人。
两人衣不蔽体,小鲛人身上一大片血迹,双眼睁着,已经死去了。
少女鲛人眼里全是绝望和恨意,她的手穿过压在她身上的人的胸膛,将心脏捏碎。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下一刻,那只手便被下一个人折断。
“这鲛人果然脾气火辣!”
“啧,爷就喜欢这种辣的,听说鲛人干起来更带劲儿,爷还没试过!”
“哎哟,你把她尾巴打断呗,别让她跑了,等会儿我也要尝尝!你快点!”
“快什么快!男人不能说快……”
渐渐,少女鲛人那双明亮的碧蓝眼睛变成一片死寂。
席长择伸出了手,五指微张,于空中往下一点。
“啵”“啵”“啵”
几个包围的高大人族全都变成了一摊摊血泡,在半空中化成血水落下。
少女鲛人睁大了眼,猛地看向后方。
“是……你……”
席长择走下礁石,在海上行走如履平地,来到她眼前。
周围的虐杀仍在进行着。
少女深受重伤,她喘息着将一旁小女孩儿的尸体拖进怀里紧紧抱着,眼角流出血泪。
席长择站立的身影如同神祗,替她挡去了海上侵袭的风雨。
这一刻,少女鲛人明白了什么。
她伸手盖住右眼,将眼珠挖出。
海上丝丝细雨变大,礁石上的血迹被冲刷进海底,人族的罪恶渐渐被掩盖。
“……王,您是鲛族的……王。”
“若来日无人为您加冕,我愿以魂魄献祭,为您加冕。”
“求您成为……鲛人的希望。”
“求您,为鲛族……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