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羽?”
秦归晚低喃一句,茫然若迷地四望。
片刻后,心口传来密密麻麻的疼,她捂着心口几乎无法喘息。
“他在城外。”她嗫嚅嘴唇,低声回道。
“啊?”沈从蓝微微蹙眉,一时不解,“外面都是东羌大军,他去城外作何?”
泪花猝不及防溢出眼眶,秦归晚急忙别过了脸。
“二郎,我还要上城墙,就不陪你一起去杨坊了。”
“你快把粮草送去吧。”
言毕,她匆忙跑了。
沈从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陡然定在原地,四肢冰冷。
直到有将士兴奋地上前,“沈公子,你送的这些粮草简直是及时雨,一会韩将军看到你,必然要夸赞你。”
沈从蓝僵硬地扭头,问:“顾世子呢?”
那将士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半响,耷拉着脑袋回道:“他为了毁掉敌人的辎重,自愿带人出城炸山,孟副将帮他打掩护,他们……”
他停了好大会,喉咙干涩,“他们都是我们大楚的英雄……”
沈从蓝的心口好似被巨石猛锤了一下,钝疼得差点站不稳。
那将士闷声补了一句:“长公主这会也在城里。”
“她失去了顾世子,还强撑着上高台击鼓,吹了一夜的风,劳累加心郁,已经病倒起不来了。”
沈从蓝好似被人抽去了魂魄,伫立在原地,任由初冬的寒风无情吹过自己空洞洞的胸口。
秦归晚一口气奔到楼梯后的无灯处,将整个人隐匿在暗影中,背靠着墙,咬牙无声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她擦干眼泪,再次上了城墙。
凌晨换值时刻,来替她的居然是沈从蓝。
沈从蓝穿了一身黑色盔甲,英武的身躯更显威风。
他身上还沾染着深夜的寒气,眼睛满是血丝,缓步走到秦归晚面前。
“秦姐姐,我不能让顾大哥白白走了。”
他目色刚毅,嘴角却溢满苦涩。
“我要守好这里,让他看着箕城平安无恙。”
秦归晚抬头望向城外,似乎要穿过那些黑寂看到什么,她轻声呢喃:“他会看到的,还会替你感到高兴。”
她缓步下了城楼,骑马回府衙的路上,迎着寒风,任由泪水肆意滑落。
……
城内有了粮,士气一时到了顶点。
东羌忽然一连三天没任何动静。
城内不知从哪里刮起了一股谣言,说东羌怕了,他们没吃的,天又越来越冷,熬不下去,已经在商量怎么撤兵了。
徘徊在箕城上空的压抑逐渐被驱散不少。
甚至有几家茶寮开了门,每天堆着一群人,兴奋地讨论,等东羌退兵,箕城重开城门,大家要不要放炮竹庆祝。
秦归晚和娘子军打马路过,面面相视一眼,俱是苦笑不已。
东羌怎可能轻易撤兵?
韩苍每日叮嘱众人不可松懈。
大楚有粮,足够再撑上十日左右,但是东羌没有,他们显然是在做最后的围攻准备。
今早,乌云蔽日,秦归晚从城楼下来,没来得及换衣裳便来看长公主。
这几日,长公主一直昏迷未醒,高烧每日退了又起,反复不断。
军医这会正在给长公主施针,嬷嬷在一旁问:“人何时能醒?”
军医幽幽叹息,“长公主昏迷不醒主要是因为心中郁结难散。”
“心病大于体疾,眼下这情况谁都无能为力,只能指望她自己熬过去这一关。”
嬷嬷红了眼,“长公主就世子爷这么一个孩子,人没了,哪个当母亲的能受得了……”
屋内气氛沉闷,军医动了动唇,沉默以对。
秦归晚交手站在一侧,歪头望着床上人,神情恍惚。
榻上人双目紧闭,唇色苍白,鬓边银丝密布,眼角皱纹叠起。
没有半分威严,完全是一个病弱的年迈妇人。
可是这个人,在顾濯缨还活着的时候,是大楚最尊贵的长公主。
从来都是脊背如松,声音洪亮,一举一动都端雅高贵,时刻彰显着皇家威严。
“如果世子爷回来了,长公主是不是就能醒了?”
她的眼睛空洞洞的,似是问自己,又似是在问虚无。
“老奴跟着长公主十几年,是看着世子爷长大的。”
嬷嬷哽咽,“若是他能回来,老奴愿意把自己余下的寿命都折给他。”
秦归晚双目缥缈地望向嬷嬷,“可是,我们还没见到他的尸身,怎么能说他没了呢~”
“晚晚姑娘,老奴知道你对世子爷的心。”
老嬷嬷声泪俱下。
“可是世子爷还活着的话,他知道长公主快熬不过去了,拼了命也会回来。”
屋里的丫鬟们小声抽噎起来。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秦归晚不断重复这句话,失魂落魄地走出屋。
走到院门口,乌云忽然散去,冬阳懒散地出来,金光点亮了整个苍穹。
秦归晚木木抬头望天,遽然泪流满面。
顾惜羽走了,长公主也危在旦夕。
她前几日去杨坊看沈安菱,沈安菱不哭不闹不伤心,淡定得可怕。
说路绥答应活着回来娶她,她还等着嫁给路绥呢,她不信路绥会死,谁也别想骗她。
这场把所有人都困在其中的巨大噩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不好了,不好了……东羌大军又来围城了……”
府衙外陡然传来了官差惊慌失措地叫喊声。
秦归晚一瞬间回了神,泪水没来得及擦,便跑回自己屋内,拿了角弓,翻身上马就朝着城门奔去。
赶到地方的时候,城楼上已经厮杀声震天。
她上去才发现,这次东羌大概出动了十万兵马,潮水般围住了整个城墙,入眼处全是黑密的人头。
城墙上的人疯狂往下推滚木礌石 ,浇火油。
她不停用羽箭沾火油,射向远处的东羌弩车。
这一仗,从早晨打到了傍晚。
城墙上很多地方都被砸得破破烂烂,遍地都是烧焦的尸身,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城墙。
守城之物几乎被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才勉强击退了东羌大军。
众人还没来及喘口气,赤红的夕阳下,震荡天地的马蹄声从远处咆哮而来。
和刚才的相比,这支东羌大军足足有十几万,装备精良,里面还有众多楯车。
韩苍面色巨变,“快把防守的东西全部运上来。”
可是,守城装备已经所剩无几,东羌大军兵临城下,开始利用楯车为掩护,在城下不停挖墙基。
东羌的主将不断嘶叫:“箕城内有粮草,攻进去就有吃的!”
大楚的将士打了一天,早已筋疲力尽,再加上没有足够的防守之物,完全不是对手。
在号角和厮杀的怒吼声中,东羌大军势如破竹。
秦归晚不停用羽箭射杀挖墙之人,奈何根本阻挡不住,东羌人很快挖好地道,不断往里面塞火药。
随着一声声轰隆巨响,整个大地都在不停颤抖。
灰尘和白烟挡住了残阳的光,箕城上雾蒙蒙一片,夕阳隐在其后,透出若隐若现的血红色。
城墙底部被炸开一条几丈宽的缺口。
东羌兵马穿过浓浓的白色硝烟,顺着缺口疯狂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