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缨还是忍住恶心接下了荷包。
这一天,宋怜雪离开后躲在屋内半天未出,到了午饭时刻,右手掌心缠了一层薄薄的纱布,端着一份燕窝粥过来了。
路绥堵在门口,拉着脸不让她进,她端着东西站在房檐下,不气不恼。
“路绥,你把这个给表哥,军营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个是我专门从府里带来的。”
“他嫌弃我不会煮粥,我今天专门跟着丫鬟学着怎么下厨。”
“拿走!世子爷不吃你做的东西。”
路绥拒绝得毫不留情。
宋怜雪火上心头。
若不是看在顾濯缨的面子上,她早就剥了路绥的皮。
一个土匪出身的下贱随从,居然三番两次对她高声呵斥,什么东西!
“不如你让我进去,我自己和表哥说。”她压着火气,柔声哀求。
路绥缄口不言,虎视眈眈盯着她,手一直按在剑柄上,大有她敢上前一步,立马拔剑的趋势。
宋怜雪在外面高声喊几次表哥,里面始终无人回应,她咬唇站了一会,最终默默离开了。
到了晚上,她再次端着几个小菜前来,说是自己做的,希望让顾濯缨尝尝。
路绥来回就一句话:世子爷不吃,拿走。
就这样,整整三日,宋怜雪一天三顿来送吃的,掌心每日都缠着纱布。
今早,宋怜雪进入厨房,见丫鬟已经把粥和菜做好,淡定地用筷子沾一滴滚烫的热油,面无表情地滴在自己的右手背上。
淡淡的皮肉焦味钻进了鼻子。
纤细白嫩的手背上全是新旧不同的烫伤痕迹,有黑有红,看着触目惊心。
丫鬟忙将她的手放入事先准备好的冰盆里,冰了许久,这才给她擦干净水渍,细细涂药包纱布。
“郡主,今日是第四日了,世子爷一直不见您怎么办?”
丫鬟包好手,迟疑片刻,提醒道:“您出来之前,王爷说了,八月十五之前必须回去,这样下去,就是到走我们也见不到世子爷。”
“还有那个什么晚晚姑娘,她没死,我们就这样放了她吗?”
宋怜雪抬起手臂闻了一下自己的手,隔着纱布依旧能闻到浓郁的药味,带着薄荷的清凉。
她很喜欢这个味道,忍不住将裹着纱布的手举在太阳下照看起来。
“着急什么?”
她浅浅一笑,“好戏才刚开始。”
一个贱妇而已,等她霸占了表哥的心,她要让表哥亲自杀了那个女人。
顾濯缨这几天度日如年,熬到今日,总算能正常缓步行走了。
军医检查完伤口,道:“只要不疾走和快跑,慢走基本无碍。”
“到底是年轻底子好,恢复得也快,这样下去,再过四五日,基本能恢复九成左右。”
路绥喜出望外,趁着早晨还没那么燥热,陪顾濯缨在院中慢走了一会。
他在屋里趴了这么多天,肤色捂白不少,清癯下来后,风流慵懒不减,又多了几分凌冽。
宋怜雪端着做好的早饭过来,看到顾濯缨,顿时双目生辉。
“表哥,你能下地走路了。”
路绥蹙着眉别过了脸,仿佛多看宋怜雪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
“你来做什么,我不想看到你。”
顾濯缨甩袖就往屋里走。
宋怜雪端着东西紧跟其后,眼波盈盈笑道:“表哥,你看,我今日专门为你煮了红豆粥,还有这个百果糕,你尝一口。”
“宋怜雪,你能不能有点羞耻心?”
顾濯缨恼怒回头,一把掀翻了盘子。
“我不会吃你做的任何东西,你以后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滚!”
“吧嗒~”
瓷碗在青石砖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后,碎片迸溅了满地。
粥和点心撒得到处都是,浓稠的粥带着几颗红豆溅到华丽的粉荷色凤尾裙上,冒着微微热气,缓缓顺着群褶往下滑。
宋怜雪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片刻后,忽然抬首,唇瓣分开,露出贝齿笑道:“没关系的,表哥。”
“你不喜欢这些饭菜,我再给你做其他的。”
“宋怜雪,你出来前是不是把脸忘在府里了?”顾濯缨气极反笑。
“你知道你现在这模样让我想到什么了吗?”
他无情张口,一字一句道:“骡子驮重不驮轻!”
宋怜雪脸上的血色瞬间全部褪尽,少女脆弱得好似风中随时会被吹掉飘零的木槿花。
“表哥,我只是心悦你,有什么错?”
“我千辛万苦赶到这里,眼巴巴地想来照顾你,你说我连煮粥都不会,我为了你试着学下厨。”
她声音逐渐哽咽,“我为了给你做饭,手上每日都被烫伤。”
“可你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现在又毫不留情地打翻了我做的饭菜。”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对我如此残忍?”
两行清泪顺着香腮缓缓滑落,她泣不成声。
“你如此讨厌我,是不是我死了你才满意?”
顾濯缨双手环胸,斜着眼,嘴角冷笑不断。
“那你最好赶紧去死,一刻也别耽误。”
“路绥,送客!”
他扔下这话,进屋后,用力关上了门。
门框发出一声震耳的巨响,惊得人心也跟着猛跳一下。
路绥按捺不住嘴角的笑意,高声道:“郡主,请回吧。”
宋怜雪泪眼滂沱,失魂落魄地带着丫鬟离开了。
回去后,关上门,瞬间收起了眼泪,面无表情地站在屋檐下,无声望着院子内的几棵稀稀疏疏的凤尾竹发呆。
少顷,侍卫进来,双手抱拳。
“郡主,事情已经办妥。”
“靖海侯应该很快就会抓到真凶。”
宋怜雪仰头望日,过于炙热的光线让她下意识眯起了眼,还有种淡淡的眩晕感。
“表哥让我死。”她缓缓笑了,嘴角眼底俱是癫狂狰狞,整齐的贝齿在阳光下泛着森森幽光。
“那我就死给他看。”
*
沈晏之这几日带着营里的副将,一直在偷偷调查火药匣子之事。
昨日总算查到了一些线索。
一夜未眠,跟着线索找到了一个正在校场搬东西的小兵。
审问完后,沈晏之竟不知是气是恼。
这小兵就是附近城邑的,今年才十三岁,家里穷得叮当响,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在同乡的帮助下,虚报两年年龄来当兵。
来到兵营,看到一块不要的破布都恨不得捡起来留着。
听闻火硝卖得很贵,营寨逢年过节放鞭炮时,他捡了没放完的炮仗收起来,将里面的火硝等物拆出来,想着攒够了拿出去换钱。
这东西保存不好特别危险,他知晓不能被人发现,一直偷摸着藏在后山。
宋怜雪来的当日,他殷勤地帮忙送东西跑腿,宋怜雪顺手赏了他几块点心,见他小心翼翼将点心油包揣进自己怀中的模样可笑又滑稽,伸手从桌上拿了一个匣子给他装点心用。
他不知道匣子是何种料子所制,只觉特别好看,点心吃完,匣子一直没舍得扔。
那日,他谎称生病留在屋里没去练兵,一早起来偷摸着拿匣子到后山,装上自己藏的火硝,准备拿到附近城邑里卖掉。
出了营寨,想到自己的照身帖没带,又悄悄回去拿东西。
不料半路遇到了上官。
他害怕自己撒谎的事情败露,吓得一时六神无主,将匣子顺手藏到了路边停的一辆马车里。
上官见他面色苍白,斥责他不该生病还乱跑,强制要求他回去休息,又喊了军医去给他把脉。
他被强压着回了屋,等军医离开,找机会跑出来后才发现,那辆马车早已不知踪迹。
他哪敢追着要回东西,原本想自认倒霉了事,谁曾想,沈晏之一早带人气势汹汹来找他。
他这才知道,匣子爆炸了,还差点酿出人命。
他吓得魂飞魄散,一股脑全交代了,又带着沈晏之去了藏东西的山洞。
果见里面地上有火硝存放的痕迹,一切和他说的丝毫不差。
副将同去了山洞,蹲在地上,用手捻了一点地上的东西,确认是火硝后,沈晏之立马带诸左和副将去找宋怜雪。
来到地方,丫鬟说宋怜雪一早被顾濯缨气哭后,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不让任何人进。
沈晏之直言自己有急事,让丫鬟去敲门。
丫鬟敲了几次,说是靖海侯求见,里面毫无动静。
副将用力嗅了一下,“我怎么闻到里面有股血腥味?”
沈晏之面色猛变,用力踹开了门,让丫鬟进去看看。
丫鬟跑进屋,当场发出惊天哭喊:“郡主割腕了!”
接着便是一阵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