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秦归晚刚才差点丧生,沈晏之的心口起伏如山涌,浓黑眸子里掀起阵阵惊天巨怒。
他回身看了眼还在惊魂未定的秦归晚,瞬间冷静了下来。
让人将两辆马车里里外外全部检查一遍。
确认再无其他危险物后,安排一个将士把地上炸碎的所有木屑建起来后,找个匣子装好。
他从马车里翻出笔墨,写了一封信,封好,让一个将士火速打马送回营寨,把信和木屑一起秘密交给顾濯缨。
他再三叮嘱,必须亲自交到顾濯缨手上,不可惊动宋怜雪。
安排好此事,他又叮嘱众人,若是谁将刚才之事泄露出去半个字,统统军法处置。
火药是朝廷禁物,民间不准私藏,事关重大,大家知晓此事严重性,齐齐高声领命。
再次回去的路上,沈晏之提出让秦归晚和他共乘一辆马车,秦归晚沉思片刻,颔首应下。
二人在马车里相对而坐,沈晏之首先张口:“这火药明显是冲你来的,应该是宋怜雪的手笔。”
护送的将士前后跟随,马车也是一前一后,若是匣子爆炸,主要炸死的是秦归晚。
“营寨里的将士和你无冤无仇,便是看在我和顾惜羽的面子上,也不敢动你半分。”
“除了她,我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做。”
“我知道是她。”
秦归晚同样冷静了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宋怜雪当时见到她从顾濯缨屋内出来,遗憾地说的那句可惜不能再陪她多玩几天了,分明话中有话。
应该是当时就对她起了杀心。
宋怜雪应该是趁她去向军医道谢时,让人把东西放在箱笼里面的。
“梨花木匣子价格不菲,不是普通将士能有的东西,而且,那个匣子外表看起来像是女子装首饰用的。”
“军营里除了我,只有宋怜雪和她的丫鬟是女子。”
沈晏之沉吟片刻,抬首,深深拧着眉,缓缓道:“晚晚,你现在不能再回去找青枝了。”
“我想把你送到箕城营寨,在宋怜雪这件事没处理好之前,你暂时先待在那边。”
“火药在营寨里有专人看管,没有主将手令,谁也不准进出,就连顾惜羽没手令也进不去火药库房,更别说宋怜雪。”
“唯一的可能就是,东西是宋怜雪自己带来的。”
“若是南漳王府里私藏有火药,这事就不是谋害你这么简单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箕城营寨很大,那里有四万多兵马,孟老将军的二女儿孟盼有一支五千人的娘子兵,你可以住在她的女子营寨里。”
提起孟盼,箕城人尽皆知。
孟老将军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
其中二女儿从小喜欢舞枪弄棒,及笄前一日,剪了自己的头发,束胸后,做了一个假身份,女扮男装跟着出征队伍上了战场。
孟夫人四处找不到人,以为她被人绑架谋害了,哭得死去活来。
孟老将军打完仗,论功行赏时,得知杀了一百多个东羌蛮夷,表现最英勇的新兵是自己失踪的女儿,气得差点当场背过去,斥责她简直胡闹。
孟盼不服气,嚷嚷说凭什么女子不能当兵?
她才不要等着及笄嫁人,一辈子守在后宅生儿育女。
她永远不想成亲,只想和父亲一样,一生征战沙场。
女扮男装参兵严重触犯律法,违反军规,按律当斩。
孟老将军含泪下令,将孟盼投入大狱,秋后问斩。
长公主听闻此事,欣赏孟盼的勇气,亲自向景崇帝求情,说孟盼虽违背了军法,但她上战场杀敌有功,不该处斩。
景崇帝被长公主说动,当即给边疆飞鸽传书,放了孟盼,允许她留在军营。
孟盼成了大楚唯一的女兵,但她从不矫情叫苦,练兵打仗和男子无异,硬是凭着自己的能力当上了卫指挥,还让所有将士心服口服。
有一次,孟盼带人出门巡查边境,遇到四个被丈夫打骂,实在受不了而结伴偷跑出来的年轻妇人。
四人将孟盼奉若神明,哭着求她收留,还说她们若是被自己的丈夫追上带回去,都要被打死。
孟盼无奈,将四个人暂时带回了军营。
这些妇人都是在穷苦乡下长大的,从小做粗活,一身的力气,进了军营发现能吃饱穿暖,还不用被男人打骂,死活要跟着孟盼一起当兵。
就这样,孟盼动了心思,在长公主的支持下,经过皇上特许后开始招娘子兵。
参兵之人大部分都是家中穷苦,被丈夫打骂到日子过不下去的妇人。
还有一些容貌有损,嫁不出去,时常被世人嘲笑讥讽的女子。
孟盼治兵严苛,每日告诉这些人,若是她们偷懒耍滑,立马逐出军营,永不再用。
大家深知机会难得,练兵时比男兵还要刻苦,校场比赛时,基本能和男兵打成平手。
娘子军不练兵时从不闲着,自己种菜、养鸡、缝衣、织布,比男兵还要勤快,成了营寨的一股清流。
这事在箕城人尽皆知,孟盼在边城一带的名声极好,秦归晚也听闻过此人。
她明白沈晏之的意思。
宋怜雪的事没处理完之前,她不光自己处境危险,回去很可能会连累到青枝。
眼下这情况,去孟盼的营寨是最安全的。
宋怜雪再疯,也不敢闯进几万人的营寨中动手害人。
“你呢?去了箕城营寨后准备怎么办?”
提到这事,沈晏之变得异常阴寒肃穆。
“我刚才写信告诉顾惜羽,切莫惊动宋怜雪,先稳住她,我送完你就回去和他商量对策,看看怎么从宋怜雪口中套出火药的来源。”
“火药和南漳王无关最好,若是有关,这事牵涉重大。”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要将此事告知孟老将军。”
当真私藏火药的话,意味着南漳王可能存在谋反之心。
孟老将军距离南漳王封地最近,是镇压的不二人选,必须心里有数,早作准备。
秦归晚有些隐隐不安,大楚经历了这么久的战争,难得重获和平。
现在,宇文延的身子、江南水患、莫名出现的火药,每一个都像是惊天巨雷。
不管是哪个炸了,大楚的平静都要被打破。
马车里的气氛沉如铅石,两个人相坐无言。
箕城营寨距离箕城打马要两个时辰,建得宛如一个小型城邑,沈晏之等人来到这里刚好是日落时分。
斜阳将整个营寨笼罩成了金色,远远看去,营寨城门肃穆,城墙高耸,旌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上面的巡逻将士个个手持长矛,威风凛凛。
沈晏之在门外说明身份,守门的将士说孟老将军不在,前日去了其他营寨巡察。
不过孟盼倒是在营寨里,让他稍等片刻,自己先进去通报。
等待过程中,沈晏之坐在马车里给秦归晚说起了孟盼。
“当年我被俘之前,来边境时专门去拜访了孟老将军,因此见过孟盼一次。”
“她比我年长两岁,性格豪爽如男子,喜欢大口喝酒吃肉,说话做事干脆利索。”
“总之……”他迟疑了片刻,又道,“是个很仗义的人。”
秦归晚从未见沈晏之如此纠结地评价一个人,忍不住好奇询问。
“你和她相处得不好吗?”
沈晏之面色奇怪,掀开帘子,视线看向城墙上的旌旗,顿了一下,闷声回答:“不好。”
他不想隐瞒秦归晚,便一五一十道:“当时孟老将军留我用饭,开了一坛酒,我酒量很差,喝两口就面红耳赤。”
“孟盼千杯不倒,喝到兴头上开始嘲笑我,说来边境宣旨的太监都比我酒量好。”
秦归晚没忍住,捂嘴笑出了声。
当时的沈晏之是大楚探花、靖海侯世子,身份响当当,风头正盛。
孟盼居然张口就嘲笑对方不是男人,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
沈晏之放下帘子,扭过头,看到秦归晚笑得眉眼弯弯,眸光潋滟,忍不住痴了,心中一阵酥软。
“晚晚,你放心,她从不欺负女子。你住在这里,她不会为难你的。”
话音刚落,马车帘子骤然被人从外面掀开。
一个穿着银色盔甲,身材修长,皮肤呈蜜色,生的俊俏英气的年轻男子探身进来了。
“呦,还真是沈大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