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缨隔着盔甲也能感觉到怀中人的体温。
他从京都一路过来的提心吊胆和惶惶不安,终于被这团热给驱散了。
“你不必为我担心,我来救你之前,把一切后果都考虑到了。”
“我踏入东羌疆土这事,宇文延绝对不敢质问,只能吃哑巴亏。”
“他偷偷抓走你,瞒住不说的话,大楚可以佯装看不到。”
“一旦公然说出来,那就关系到大楚的国威和尊严,事情就不是绑架你一个弱女子这么简单了。”
“宇文延是东羌大汗,只要他没疯魔,就不会公开承认自己绑架了大楚子民。”
“我刚才和綦毋金琒对峙时,用的是定国公世子的身份,并不是我的军职。”
说起这个,顾濯缨往后看了一眼众人,神情慵懒恣意。
“这些人不是真正的将士,都是下九流之人,活着也没什么指望的那种。”
“听闻跟着我出来救人能得到五百两银子,他们个个双眼放光,觉得这生意只挣不亏。”
“成功的话,以后衣食无忧。”
“便是意外死了,有我这个定国公世子陪着,下黄泉也不会孤单。”
“我之所以让他们穿盔甲冒充大楚将士,就是为了让綦毋金琒相信,我这种纨绔,真的能做出为了一个女人带兵和他决战的荒唐事。”
“什么?”
秦归晚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就被顾濯缨的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
顾濯缨舔了一下齿列,满不在乎地笑了。
“所以说,这些都是我个人行为,和大楚无关。”
“若是宇文延真的发疯寻衅挑事,撕毁两国和平约定,我就说此事是我个人行为,我愿一人承担所有后果。”
“至于军营那边,孟将军现在最多治我不按时报到,以及找人假冒大楚将士。”
他用力夹了一下马腹,在日暮飞沙中留下了串串朗声长笑。
“能救出你,就是挨一百军棍,我也不亏。”
*
顾濯缨带了足够的水和干粮,加上夜间的大漠很是凉爽,回去的路上,秦归晚的精神好了一些。
只是她还是虚弱得厉害,并没力气和顾濯缨说自己在东羌的经历。
只是默默倚在他心口,听他擂鼓般的心跳声。
众人走出大漠已经接近寅时,入眼便是亮如白昼的大楚营寨。
外面有成队的将士在巡逻,盔甲声和脚步声在暗夜里格外沉重浑厚。
高高的了望台上插着一排赤色旌旗,在夜风里不断飒飒作响。
望着军旗上的楚字,秦归晚的鼻子忽然酸得厉害。
路绥刚好从里面跑出来,见到二人,说他两刻钟前到的,军医给沈晏之诊治后,确认他暂无性命之忧,这会沈晏之还在昏睡。
诸左同样虚弱得厉害。
这里距离箕城还有一天的距离,他们主仆二人暂时不能再折腾了,未来几日,必须留在这里休养。
顾濯缨让路绥把跟去的人安排一下,统统留下盔甲,拿钱走人。
而后,他带着秦归晚进了营寨。
里面全是成排的房子,远看如一个整齐的村庄,只是多了校场、武器库等处。
每个小院子都收拾得简单干净,没半点多余之物。
顾濯缨带着秦归晚来到其中一个小院门口,里面烛火通明,守门官兵对着顾濯缨抱拳道:“顾佥事。”
“你升官了?”
秦归晚有些惊诧,因为顾濯缨刚才并未提及此事。
顾濯缨跳下马,将她抱了下来,把缰绳交给了守门的官兵。
“嗯,我抓住解佐立了大功,现在是正四品指挥佥事。”
“皇上得知你在闻州帮忙破案之事,赏了你一万两白银。”
“我帮你兑成了银票,去箕城时,把圣旨和银票都交给了青枝帮你保管。”
秦归晚啼笑皆非,“我那点功劳,哪里值得皇上下旨赏赐?”
顾濯缨卸下自己的头盔,一手抱在怀中,另一只手牵着她往正屋去。
“闻州之案及时追回了半幅大楚边疆布防图,此事震惊了朝野。”
“周大人也因此升了官,还得了不少赏赐。”
“你被赏是理所应当的。”
“要我说,舅舅太小气了,才赏了你一万两白银,应赏你一万两黄金才对。”
二人刚进正屋,老军医便提着医箱赶来了。
给秦归晚把脉后,说她体虚严重,给她开了一副养身子的药,让她这几日务必好生休养,切莫操劳过度,也不要车马颠簸。
这里的将士们经常要去大漠里巡查,晒到脱皮是常事,军医准备的有各种晒伤用药。
他见秦归晚的脸晒到几乎干裂,便给了她一瓶缓解晒伤的药膏。
军医走后,有将士送来了饭菜,秦归晚胃口不好,只简单吃了一点白粥和蛋羹。
吃完后,路绥带着两个将士,抬着一桶香汤,端着一套男子衣裳进来了。
“世子爷,东西送来了。”
将士把香汤放下后,无声退下了,路绥将衣裳放到桌子上,对着顾濯缨呲牙笑了笑,抬脚走了。
屋里就剩下秦归晚和顾濯缨二人,秦归晚看着那套衣裳,总觉得有些眼熟。
“这衣裳……”好像端午节那日,顾濯缨所穿的。
顾濯缨站在最亮的烛火边,莫名有些口干局促。
“晚晚,军营里全是男子,没有女子衣裳。”
“这里是荒郊野外,一时半会也没地方买,这衣裳是我的,我只穿过一次,已经浆洗干净了。”
“你先凑合一下。”
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耳尖还染着可疑的红。
穿着肃穆冰冷的盔甲,却没一点威严之气。
纨绔的郎君好似忽然变成了情窦初开的纯邪少年,秦归晚有些不敢直视他,低下头,绞着手指,结结巴巴道:“嗯……我明白……”
她穿着破旧的长袍,头发也脏兮兮的,低头绞手的样子,好似被人抛弃的可怜猫儿。
“你在这里不必担心谁来抓你,可以好好沐浴睡一觉。”
“我今晚会一直在院子外守着你。”
扔下这句话,顾濯缨慌手慌脚地退出了屋子,出门时忘记掩门,忙倒回几步,轻轻从外面关紧门。
秦归晚看着他仓皇的身影,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哑然笑了笑。
她环视这个干净简洁的小屋,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从被抓走到现在,快两个月了,她总算不必提心吊胆了。
褪下身上脏破不堪的长袍,泡到沐桶中,她长长喟叹了一声。
痛痛快快洗干净后,正准备起身,身子晃了晃,眼睛一黑,软软地滑进了水里。
顾濯缨守在院子外,一想到秦归晚正在屋里沐浴,就忍不住心跳加快。
他深深吸气,不断告诉自己:君子之自爱,不得胡思乱想。
吐纳许久,总算心绪恢复了平静。
他依着门,望着漫天繁星,蓦然生出一种特别的安宁之感。
她平安无恙,就在屋内,这大概是世间最美好之事。
他低头浅笑了一声,忽然想到,刚才军医没告诉秦归晚,那药膏不可厚涂,否则肌肤会疼到受不了。
听到院内没了声音,想到秦归晚应该已经上来涂药了,他便隔着门高声叮嘱:“晚晚,那个药膏不可厚涂,你微微涂一层即可。”
屋内无人回应,他只得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还是寂静无声。
他倏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对着院内大喊:“晚晚,你能听到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