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知觉的秦归晚好像一个悬丝傀儡,麻木地把信收好。
而后将匣子放回原位,拧动烛台,关上了密阁。
弄好一切,她再次躺到四足榻上,蜷曲着双腿,用手紧紧抱着膝盖,开始不受控地打哆嗦。
她觉得自己好像穿着薄纱裙躺在冰天雪地中。
雪花一片片落在身上,冰针一样渗入肌肤和骨髓,驱散不去。
哪怕当初和沈晏之决裂,她也只是无尽的绝望,从未感觉如此寒冷。
她是大楚人,却阴差阳错生在了东羌。
东羌看不起她的汉人长相,大楚鄙夷东羌女。
她艰难活到现在,以为终于要和母亲苦尽甘来,却发现,天地之大,她已无父无母无国。
从此,滚滚红尘,孑然一身。
阿扇拿药回来时,发现秦归晚抱膝躺在榻上一直发抖,火速倒出药丸给她喂了一颗。
秦归晚还是止不住打颤。
阿扇急得团团转,不停帮她轻抚后背,希望她能舒服些。
秦归晚很想痛哭一场,可她的眼眶干涩如沙,流不出一滴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不能崩溃,也不能死。
母亲为了她在东羌受了十九年的侮辱。
张姑娘为了她,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孩子,又苟活了几个月。
她要好好活着,去给父亲、母亲、张姑娘上一炷香。
告诉他们,如今大楚已无硝烟,百姓安居乐业。
阿扇见她终于恢复了正常,长嘘一口气。
“主子,您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
秦归晚轻轻将额前凌乱的碎发捋到耳后,面上风轻云淡。
“没事了,都过去了。”
“主子,您先回去休息吧,回头奴婢找大公子问一下书在哪里。”
“夫君还在养病,我不想他分心。”
她起身下榻,轻移莲步,走到放置画册的那排书架上,翻了一会,果然找到了一本画有各种纹样的书。
阿扇凑上前,指着其中一幅图道:“就是这个。”
“嗯,那我们赶紧回去,早点把盖头绣好。”
秦归晚合上书,抬脚欲离开,阿扇道:“主子,咱们都来雨涛院了,您不去看看大公子吗?”
“不必。”秦归晚顿住脚,侧首看向阿扇,缓缓翘唇。
“我想绣好盖头,拿着东西给他看,给他一个惊喜。”
阿扇想了想,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主子,大公子若是看到您绣的东西,一定会特别开心。”
秦归晚轻声浅笑,“是吗?”
主仆二人闲聊着回着郁秀院。
第二日一早,阿扇为了给秦归晚补身子,特地炖了燕窝粥。
秦归晚却忽然想吃羊奶酪子。
知春已经被打发走了,郁秀院的人皆不会做,仆妇去找了青枝。
青枝这几日每天都陪着沈从蓝去雨涛院,正要出门,听闻此事,对沈从蓝道:“二公子,我要去趟郁秀院。”
“你自己先去看大公子,但是去了不准哭闹。”
沈从蓝乖乖点头,跟着小厮一起走了。
青枝赶到郁秀院,手脚麻利地做好了羊奶酪子,笑吟吟端进了屋。
秦归晚道:“青枝,算起来我们几日未见面说话了。”
“你陪我在这里闲聊一会如何?”
青枝当即利索地应下。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闲话。
聊到东羌的一些事时,秦归晚笑着蹦出了几句东羌话,青枝立马接上。
阿扇在旁边听得满头雾水。
秦归晚拉着她上前,非要教她说东羌话,阿扇学了几句连连摆手,笑着讨饶。
“主子,您饶了奴婢吧。”
“奴婢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哪能学得会这些啊?”
“奴婢去看看给您炖的燕窝粥如何了。”说着,笑嘻嘻跑了。
她一走,秦归晚脸上的笑意立马消失了,她哀伤望着青枝,艰难地说了一句话。
“青枝,我没母亲了。”
青枝不敢相信,怀疑自己听错了,正要开口询问,秦归晚上去捂住了她的嘴。
“阿扇马上就回来了,你别说话,听我讲完。”
青枝用力点头,秦归晚快速把书房密信和自己的盘算说了一遍。
言毕,轻声道:“再过四天就是小年,也就是我真正的生辰。”
“我准备在那天离开这个充满谎言和算计的地方。”
青枝一想到秦归晚的母亲已经没了就眼圈酸涩。
她强忍着大哭一场的冲动,道:“好,我们永远离开这里。”
她怕阿扇回来看出异常,仰起头,拼命敛住情绪,深深呼吸几次,这才堪堪憋回泪水。
阿扇端着燕窝粥进来,三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青枝临走时说明日来这里教两个仆妇做羊奶酪子。
她离开后,秦归晚疯了一样,开始不休息地绣盖头。
阿扇害怕她伤了眼睛,一再劝她不必如此。
秦归晚却道,她想尽快把这个拿给沈晏之看,让他开心一下。
阿扇劝不动,只得一再感慨秦归晚对沈晏之用心良苦。
她把这个消息悄悄告诉了沈晏之,沈晏之听得心疼不已。
“你怎么伺候的夫人,让她如此费眼劳神地绣东西?”
阿扇闷声道:“大公子,奴婢劝了主子很多次,她不听,非要坚持早点绣完。”
“她说,做好东西,拿着盖头来看您,您一定很开心。”
沈晏之黑眉紧拧道:“告诉她,只要她身子好好的,我就开心。”
“她不必劳神做任何东西。”
阿扇把此话传给秦归晚,秦归晚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二。
这会夜色深深,秦归晚还在对着烛火绣盖头,只是时不时揉揉眼睛,打个哈欠。
阿扇劝道:“主子,夜已经深了,您赶紧睡吧。”
秦归晚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顿时泪眼汪汪,她指着盖头道:“你看,我还差最后一根藤就绣完了。”
“主子,您还是明日再绣吧。”
阿扇的绣工虽然比不上秦归晚,但也是懂行之人。
“这一根藤绣完,少说也要一两个时辰,您不能再熬夜了。”
秦归晚想了想,点点头,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也好,我这会实在困乏,若是坚持绣,绣出来的也许不堪入目。”
阿扇见她终于肯听劝了,喜不自禁,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洗漱上榻。
灭灯后,秦归晚躺在榻上,无声望了一会黑寂的屋子,缓缓阖眸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