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归晚觉得脑海里好像有一层雾,她隐约可窥到雾中之物,又看得不是很透彻。
抬眼见曹太医眉宇间俱是疲惫,忙对他行一礼,恳请他在这里小住一夜。
曹太医也知沈晏之情况危急,并未推脱,跟着小厮去厢房休息了。
屋内只剩阿扇、秦归晚和诸左,秦归晚让阿扇去守门,她忧心忡忡问诸左。
“夫君中毒之事,你可知道?”
诸左闷声回答:“知道,毒是他自己提前服的。”
“他服的毒和老爷临死前症状一样,只有这样,才能把此事引到老爷身上,重查老爷之死。”
“沈群山背后之人的权势太大,他一个人根本斗不过,必须把事情闹大,最后借着皇上的手铲除那人。”
秦归晚大动肝火,“闹大有很多种方式,非要用这种吗?”
“服了毒,又挨了三刀,现在命悬一线,一旦熬不过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他死了,我怎么办?”
诸左耷拉着脑袋,说话沉沉的。
“主子说他想早点娶您,没时间慢慢谋划了,拿命去博是最快的办法。”
“一切顺利的话,他会风风光光重新娶您进门,再也不让您受半点委屈。”
“若是不幸身亡,刚好坐实了沈群山杀人之罪。”
“二房从此没落,大房可借机决裂分家。”
他顿了一下,声音嘶哑干涩。
“主子已经为您安排好了所有后路。”
“他走后,贺妙心很快会病逝,许公子那边的分红都会给您。”
“从此,您是大房唯一的当家主母,说一不二,再也不会被谁欺负。”
秦归晚有些喘息艰难。
她讨厌这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沈晏之说要提前娶她,却没告诉她准备用命去换。
真死了,她平白背上这笔良心债,一辈子都睡不安稳。
更没办法扔下痴傻的沈从蓝,带着青枝远走高飞。
“贺夫人。”
外面陡然传来阿扇的声音,诸左连忙噤声,贺妙心带着慧香进来了。
她脸上受伤之处已经涂了药膏,因担心受风,戴了一层厚厚的面纱。
秦归晚回首,二人对视,贺妙心泪眼点点,低声开口。
“秦姐姐,你身子不好,我看着表哥,你先下去休息吧。”
秦归晚看了一眼榻上人,抿了抿唇。
“也好,我小憩一会再来替你。”
她不能一直熬夜,否则,旧疾发作,只会添乱。
明日肯定会有朝臣来探望沈晏之,她不便出面,须得贺妙心去应付。
大房现在要靠她们俩撑着,谁也不能倒下。
这一刻,二人之间的隔阂全部消失。
都希望对方在这个时候能安好,希望沈晏之平安苏醒。
谁也没矫情,很快达成了默契约定。
夜间轮流照顾。
白天一个负责照顾沈晏之,一个负责打发探望之人。
沈晏之没苏醒之前,不让任何闲杂人靠近这个屋子。
秦归晚下去休息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小憩到寅时,忽然惊醒,立马穿衣去了雨涛院。
贺妙心的一双美眸熬得血红,眼尾还挂着浅浅的泪痕,平日娇若梨花的脸,仿佛一夜间憔悴了数载。
见秦归晚过来,简单说了眼下情况。
曹太医一个时辰前刚来给沈晏之把了脉,说只要能坚持不发烧,熬到天色大亮就应该就能挺过去。
秦归晚颔首,“嗯,我明白了,你去睡会吧。”
贺妙心离开后,阿扇和诸左陪着秦归晚守在屋里,除了三个人的呼吸声,满室静谧。
秦归晚呆呆凝望沈晏之的脸,隔一会摸一次他的额头。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隐约的打更声。
五更天,再有一个多时辰就天亮了。
秦归再次将手放在沈晏之额上,发现有些灼人,猛然一惊。
“诸左,快去喊曹太医!”
曹太医睡得也不安稳,听闻沈晏之起烧了,翻身滚下床就跑来了。
把脉后,立马给他施针,并指挥人去熬药。
忙活了一会,高烧忽然诡异地退下。
只是手脚越来越凉,心口喘息弱不可见,面上已无半点血色,诡异苍白得可怕,看着和死人无异。
曹太医再次把脉后,有些绝望。
“釜沸脉……老朽实在无能为力了。”
话音一落,沈晏之心口的那点微弱起伏也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了。
阿扇刚好端着药碗进来,曹太医望着浓黑的药汤,沉默了片刻。
“这药……用不上了。”
“你们……”
他终是没忍心说完下面的话,无力地叹口气,径直走了出去。
诸左和阿扇瞬间红了眼。
秦归晚接过药碗,平静得可怕。
“我来给夫君喂药。”
她端药走到榻边,舀了一汤羹放在沈晏之嘴边。
“夫君,快把药喝了。”
沈晏之并无反应。
秦归晚又温柔说了两遍,沈晏之还是纹丝不动。
她放下碗,拿起沈晏之的手,轻轻握住。
用撒娇的语气说:“夫君,你说要重新娶我;要带我看遍大楚的壮阔山河;要给我做饼吃……”
“你快点张嘴把药吃了。”
郎君的手在慢慢变凉,秦归晚觉得自己好像握住的是一块千年玄冰,冻得她掌心发麻。
流放边城的种种划过脑海,她的心好似被人攥住一样难受,泪水不受控地蔓延上来。
“你说只要是我喂的药,不管什么情况,你都会全部喝完……”
诸左的嗓子犹如被堵住,“夫人,主子他……”
阿扇不忍再看,别过脸,捂着嘴巴无声落泪。
“拓跋居,你不许骗我……”
滚烫的热泪不断坠落,大滴大滴砸在沈晏之脸上。
沈晏之梦到自己陷在一片黑暗的冰河中,漫天冰水浸入口鼻和身体,让他浑身僵硬,无法呼吸。
他努力挣扎,可四肢并不听使唤。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冰河里越沉越深。
快要彻底窒息时,天上依稀传来秦归晚的哭声。
太模糊了,他听不真切。
可他知道,那是秦归晚在难过。
他体内猝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靠着这力量,他开始拼命往冰河上方游去。
出了水面,四周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寂。
秦归晚哀泣声终于能听清了。
“你快起来,我不准你死。”
“你说不让我再受委屈,你死了,我怎么办?”
“你凭什么未经允许,独自离开?”
伴随着这些话,有温热的东西不断从上空落在他脸上。
他看不到秦归晚在哪里,不由心焦如火地高喊:“晚晚!”
“晚晚别哭,你的眼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