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群山跌坐在椅子上,喘息加快,眼睛发黑。
沈晏之今日办完这事才去告诉他,还说皇上听完龙心大悦,誓要将此政推行到底。
这种事,闭眼也能想到,皇帝必然是支持的。
走到这一步,沈家已无退路和选择,怎么能平白断绝关系?
他就知道,沈晏之非池中之物。
每日派人监视,千防万防没想到,他走了这步棋。
此事若成,沈晏之功劳最高,届时,官位和权力想盖过他这个叔父简直易如反掌。
沈家靠着靖海侯这个爵位得到的封地,也将被分解完毕。
事情不成,整个沈家都要为之陪葬。
果然是大哥最骄傲的儿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惊天动地!
许久后,他仿佛垂垂老去了十几岁,有气无力道:“这个时候,说什么断绝关系的浑话,叔父一定会带着沈家全力助你完成此事。”
沈晏之伏地叩首,垂着的眼眸里是寒不见底的冷光。
“谢叔父!晏之定然全力以赴,绝不让沈家受拖累。”
*
晚饭时,秦归晚得知此事,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这就是沈晏之所说的大事,确实能震惊整个大楚!
再联想到白日的兰香和觅秋之死,顿时脊背发凉。
相处四年,沈晏之带给她的震撼依旧源源不断。
一个人的城府怎么可以如此之深?
利用沈家众人的阴暗心思和各自见不得光的秘密,将他们全部玩弄于股掌之中。
连沈群山都被打的措手不及,被迫成沈晏之的左膀右臂。
她当即打起精神,暗暗告诉自己,以后面对沈晏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只要被对方看出半点苗头,她这一辈子都逃不出沈家了。
*
当晚,沈晏之来到秋棠院,贺妙心提到兰香之死,说到最后,忍不住抽噎。
“婶娘压根就没打算为我主持公道,随便拿秦姐姐院里的觅秋定了罪。”
沈晏之轻声安慰后,将自己上书之事原本相告。
贺妙心虽不精通朝政,但知晓其中利害关系,颇有些担忧。
“表哥,你怎么能如此冒失行事,这风险也太过于大了。”
“不管多大风险,我都要去做。”
“我巴结叔父婶母受些委屈就算了,一想到你也因此受委屈,还要被迫每日照顾祖母,我便寝食难安。”
“昨晚一夜未睡,才想到此计。”
他停下来,忽而温柔笑了。
“妙心,等我事成,为你挣个诰命夫人的封号,你以后再也不必被欺负了。”
贺妙心楞在原地,许久后,眼圈红热,泪水涟涟。
“表哥,你……”
上天入地,大概找不到比沈晏之对她更好的男人了。
她现在越来越后悔,越来越害怕。
后悔当初没为沈晏之守节;害怕事情暴露,她身败名裂,会永远失去沈晏之。
“为了你,我愿意冒一次险。”
沈晏之帮她轻拭泪水,贺妙心的泪水越擦越多。
沈晏之软声安慰许久,提醒她最近不要出门,防止被人报复。
“此事危险重重,我不想岳父被连累,准备暂时疏远贺家。”
“你这段时间也不要回去,不管发生什么,安心待在府中即可。”
贺妙心咬着唇没吱声。
沈晏之又叮嘱了许多。
最后道:“妙心,我最近都要忙此事,夜间要整理相关文书,需暂住书房。”
“表哥,我明白。你安心做事即可,我绝不会拖你后腿。”
沈晏之莞尔,“我之前还在担心,若是长久不来秋棠院,你会不会生气,看来,是我想多了。”
贺妙心嗔道:“表哥,说什么呢。大事当前,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沈晏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低笑。
“妙心果然是一等一的贤妻。”
聊完这些,见天色已晚,沈晏之借口说要去书房,匆忙离开了。
贺妙心洗漱完,躺在榻上,辗转思索许久。
她的父亲绝对不会第一时间赌上贺家命运来帮沈晏之。
必然会中立观察,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做选择。
她要找个时间回去求自己父亲,无论如何,不能在沈晏之最需要时袖手旁观。
还有母亲。
外祖无子,只有三个女儿。
因年轻时过于清廉,不愿提拔任何一个女婿,导致三个女儿都和他离了心。
上次,她哭求自己母亲帮沈晏之官复原职,母亲不知用何方法说动了外祖。
这次,她要用同样的方法去求母亲,让外祖也出山助力。
沈晏之为了她不受委屈,走了这么危险一步棋,她一定要鼎力相助。
说什么也要将二房踩在脚底。
下定了决心,这才昏昏沉沉睡去。
*
凌晨忽而开始下雪,先是盐粒似的小雪,到天亮时,变成了鹅毛大雪。
满地飞白。
瑞雪兆丰年,京都百姓一早起来欣喜万分。
朝堂却满是刀光剑影,沸腾如石灰入水。
景崇帝在早朝时提到了沈晏之昨日的提议,又命人宣沈晏之进殿,让他当众详细说了此事。
太子和顾仲肃第一个拍手称好,表示支持。
很多朝堂官员当场就炸了。
看沈晏之的眼神,恨不得活剥了他。
内阁三大学士,除了定国公顾仲肃,其他二人皆强烈反对。
嫡长子继承制乃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岂能随意改变?
支持的人少,反对的人多,两派人当场在朝堂争执起来。
沈群山自然是极力支持。
贺章豫呆了许久才敢回神,看沈晏之的眼神复杂难看,最终什么也没说,保持了中立。
景崇帝不动声色看着众人争吵,而后淡淡道:
“兹事体大,沈编修尽快写出详政递上,待朕看完,再做定夺。”
说得模棱两可,未说支持,也未说不支持。
争执的两派人被噎得难以回话。
顾仲肃当即带头行礼:“圣上英明。”
这是他和景崇帝事先商议的结果。
此政要推行,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今日初作试探,弄清朝堂各官员态度后,再徐徐图之。
一场早朝,在这样的诡异气氛中结束了。
沈晏之出了正殿大门,当即被人团团围住。
有人夸他此计堪称绝妙。
有人唾骂:“沈晏之,你被俘四年,心怀不轨,刚回来就妄图改变祖宗规矩,这是要乱了大楚江山!”
不管好坏话,沈晏之都佯装无视,径直回了翰林院。
当天下午,他从翰林院回沈府,半路遇到刺客。
好在诸左身手了得,缠住了刺客,让沈晏之躲过一劫。
只是刺客身手高强,最终逃之夭夭了。
不管官位大小,当街刺杀朝廷命官乃重罪。
皇上大怒,命刑部严查此事,尽快破案。
满朝文武心里七上八下。
到底是沈晏之动了不该动的人,那些人一刻也不许他活下去才出手的?
还是,这是他自己做的一场戏,天子大怒,是想借此清除那些阻碍政策实施之人。
距离早朝过去才大半日,这事已搅的整个京都血雨腥风。
沈府不得不加强防卫。
第二日起,沈群山,沈晏之,沈成安出门多带了八个侍卫。
大雪连下三日。
第三日早朝,沈晏之将写好的政策详细呈上,名曰广恩令。
景崇帝看完大呼妙哉,当场下旨命顾仲肃主持推动此事,并同时升沈晏之为正五品直学士。
这场朝堂风云,正式拉开序幕。
沈府上下人心惶惶,除了采买的下人,大部分都躲在府里不敢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