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骤然停滞。
片刻后。
“晚晚,对不起。若是有机会重来,我绝不会……”
欠了太多,以至于道歉之话说出口后,喉咙瞬时如吞刀片。
疼到让人无力把剩余之话说完。
任何话都不足以弥补曾经血淋淋的伤害。
秦归晚打个哈欠,“我困了,今晚不聊了。”
躺下后,翻身面朝了墙壁。
扪心自问:若是重来一次,还会毫不犹豫为沈晏之试药吗?
想了许久,答案是:会。
因为那时的她,并不知道沈晏之的谋划和算计。
思绪被拉到悬崖事件后。
从那以后,俩人关系愈加亲密。
他教她下大楚弈棋;教她焚香煮茶;教她弹瑶琴。
她教他说东羌俚语;教他吹东羌陶埙;教他东羌的奇怪习俗礼仪。
沈晏之在大楚时便学过东羌文字,会说简单的东羌话。
他极其聪慧,来东羌几个月便能听懂大部分东羌话,并能顺利对话,只是,说到东羌俚语,会有些一知半解。
她认真教了半个月,沈晏之便对东羌所有俚语了如指掌。
她惊诧于沈晏之的博学多才,敏而好学,爱慕之心与日俱增。
不谈论两国关系,他们可以痛快分享彼此的所学之物,和彼此所经历过的趣事。
沈晏之白日去上课,她便留在府里为沈晏之绣荷包、制护膝、缝锦衣。
还特地找母亲请教了大楚饭肴的做法,每晚亲自下厨。
用饭时,沈晏之会给她讲一些白日趣闻,偶尔还会给她买一只步摇、折一支路边野花。
这些琐碎的东西,将她整颗心填得满满当当。
虽然沈晏之始终不愿碰她,她却丝毫不恼。
她明白沈晏之依旧想回大楚。
没关系,她可以等。
有机会回去的话,她便跟着同去。
若是确定无法回去,再做真正的夫妻也不迟。
那段时间,她每天心花怒放。
到了六月,天气渐热,皇室办了一场击鞠比赛,邀沈晏之和她同时参加。
东羌人无论男女皆爱击鞠,经常同场竞技,且以此为荣。
她被分到沈晏之一队。
东羌男子击鞠时爱赤膊。
那日,沈晏之脱了上衣后,九王子带头嘲笑。
讥讽沈晏之弱不禁风如女人。
平心而论,沈晏之身材颀长,肌理分明,加上那张俊美如玉的脸,即便不穿外衣,也依旧如清冷谪仙下凡。
只是在高大强健如黑熊的东羌男子面前,显得不够魁梧。
他并未理睬外界嘲笑,而是在比赛开始后,迅速打马击球。
动作利索矫健,飘逸潇洒。
球传到她这边,她火速配合击球。
九王子当即面色难看,带着一群人开始围堵。
比赛进行一半,九王子队中人的胯下骏马忽然受惊,扬蹄甩掉背上人后,开始疯奔。
她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惊马撞到在地。
眼见着即将被惊马踩到脸,沈晏之飞冲上去,一把将她拥在怀中。
只一瞬,惊马落下,狠狠踏在沈晏之右腿上,生生将小腿骨踩裂。
比赛匆忙结束。
羌医接骨时,沈晏之疼到狂咬银牙,豆大汗珠直掉。
接完骨,羌医说,若是恢复不好,以后也许会成跛子。
她心如刀割,泪雨如下。
沈晏之朝她笑了笑,“归晚,别哭,我是男人,瘸了也无伤大雅,总好过惊马踩坏你的脸。”
她失声痛哭。
整个夏天,她几乎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守着沈晏之,亲自做饭煮药,小心翼翼伺候。
秋收时,他的腿骨终于恢复如初,行走并无任何异样。
她扑到他怀中,嚎啕大哭了一场。
这件事之后,她对他除了爱,还有感激。
深秋时,老大汗病了,卧榻一月不见好,朝堂开始骚动。
以左贤王、九王子二人为首的一众官员,一直对大楚态度强硬,早已看不惯老大汗对沈晏之的怀柔政策,趁机对他下了手。
沈晏之不知中了什么药,面上莫名长红疹,还经常昏迷不醒。
虽不传人,但红疹日渐增多,看着可怖骇人。
外面开始传他得了瘟疫,必须立马烧死。
她努力解释此病不染人,无人相信。
最后只得关闭府门,每日想尽一切办法为沈晏之治病。
有一日,九王子亲自带人送来一碗药,说是大汗所赐。
她清楚知道,这是九王子想毒死沈晏之。
九王子一声令下,几个金刀侍卫欲给沈晏之强行灌药。
她只身挡在榻前。
“夫君病重体弱,不可乱用药,一切药皆由我亲自尝试后,方可入口。”
她端起药,欲饮下。
九王子冷笑,“赫连其格,你可要想清楚。”
她扭头看了一眼病床上昏厥的沈晏之,端碗饮了一大口。
九王子伸手打掉药碗,薅住她头发,怒吼:“你怎会如此下贱,甘心为一个大楚男人试药?”
她的五脏六腑开始剧痛不止,口中疯狂呕血。
“你送一次药,我就替夫君试一次。”
“若我夫君死了,我绝不独活。”
她赌九王子对她尚有兴趣,不会轻易让她死。
九王子的深邃双目阴鸷且冰寒。
他冷森森扫过她的脸,一字一句道:“赫连其格,你不该惹恼本王。”
惹恼的下场确实很严重。
九王子当场拿出世上唯一一颗解药,给她服下一半,毁了另一半。
她勉强保住一条命。
老大汗很快恢复康健,得知此事,斥责九王子后,派人给沈晏之诊脉开药,治好了红疹。
可她中毒落下的眼疾和心疾,再也无药可解,且身子大不如从前。
眼疾第一次发作时,她颇有担心地问:“夫君,你以后会嫌弃我吗?”
沈晏之紧紧拥住她,黑暗中,似有热泪落在她脸颊。
“不会,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