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严格的规划,撤离冀州数日的黑山军,在上党太守张杨的默许下,终于穿过大半个上党,抵达晋城下辖的高平县附近。
只要再往南下,便能抵达东太行山脉的西段,顺势进入司隶地界。
也不过一两日的路程了。
黑山军本部,此刻正依山傍水,在高平县南四十里处休整。
因怕徒增变故,长时间不停歇的赶路,导致人困马乏,已经有极少数人掉队。
圣女张宁坐在溪水旁的石块上,捧起一汪清水洗了把脸,顿感精神不少。
或许是怀有身孕的原因,她的身体变得容易疲惫。
枯燥的行军,还要规划路线,安排部署,换作别的女子只怕谁都无法做到,也承受不了。
但张宁身为昔日的黄巾圣女,本就是江湖女侠风范,也引领过万人规模的黄巾众,这对她来说,不过是手拿把掐。
只是累了些。
“张燕,最近你貌似心神不安?”重新焕发精神的张宁,掏出腰间的短刀,拨起溪水洗涤着上面的血迹。
这一路上,他们并非没有遇到预料之外的事情。
有一些匈奴哨骑与白波匪军游荡在上党地界,这血,便是他们的。
依张宁的猜测,只怕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南匈奴与白波军,在谋划着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马上快到司隶了,等与温侯会师之后,我等兄弟就要迎来新的、未知的生活,不觉就多愁善感了起来,哈哈!”张燕自嘲一笑。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但真要到了,还真他娘不自觉的会多想。
以前他们不是没有被朝廷招安过,中平年间,那是灵帝尚未崩殂,以张燕为首的黑山军祸乱河北,时值黄巾覆灭、余孽仍广,黑山军从众者达百万之多(其实受张燕本人统辖,能够作战的只有十几万)。
灵帝遣数将征讨,不能敌。
后来张燕意识到不能再继续一条道走到黑,主动遣使前往京中乞受招安。
灵帝同意,拜张燕为平难中郎将(专门给他一个人弄得官职),专受领河北诸山谷、山脉之事。
可再往后,随着汉庭彻底衰败,政权威信降低至极点,连灵帝本人都无法掌控庙堂,天下十三州各地愈发混乱,各种起义军不胜其数,世家大族皆私募族兵,弄得天下乌烟瘴气。
张燕一看,这样肯定不行,做个平难中郎将,说的好听,其实屁都不是,没权力管不到人不说,连正儿八经的俸禄都吃不上。
朝廷也不管黑山军的死活,粮食供给都不给,甚至毫不要脸,还让他带着黑山军前去抗击匈奴,张燕再也忍不了了。
没办法,自己手下这么多弟兄,一二十万张嘴,总是要吃饭的。
然后他再次重蹈覆辙,不听朝廷号令,大搞军阀主义,横行河北诸郡,甚至手插到了并州,沿着太行山脉,到处都是黑山军的小据点。
直到有一次,他亲自带人在并州开辟地盘,占领群山,遇到了吕布和张宁这对儿夫妻混合双打。
才有了今日之举。
至于现在,张燕身上也没官职了,随着灵帝崩殂,他的待遇全部被收回,不作数。
其实也就没作数过。
这几年下来,跟着吕布耳濡目染,他确实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一起共事演戏,更是结下了深厚的交情。
随着吕布的名气越来越大,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大,张燕对自己这个没拜过把子的兄弟,是越来越佩服。
跟着吕布是真的有口饭吃,还能学到东西,被朝廷名义上招安,是屁实惠都拿不到,给个空头支票,安个唬人的将军头衔,纯粹把人当猴耍。
“这有什么多愁善感的?与温侯一起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该开心才是。”张宁拿出黄符,擦拭着刀身上的水渍,时不时比划两下,刀身上似乎有电流闪过。
旁边的张燕脖子一缩,乖乖,这圣女也太邪乎了,这被捅一刀还得被雷打一下么?
“是是是……其实是挺开心的……”张燕急忙点头答道。
张宁莞尔一笑,收刀入鞘,道:“张燕,你有梦想么?”
这句话将张燕问懵,天下大乱,哪有什么梦想?
能够让弟兄吃饱饭,不用再藏头露尾,本本分分做人,这算不算梦想?
若是再往高的说,也没什么别的了。
争霸天下,割据土地?
不不不,我张燕的本事自己知道,占山为王,割一两个郡快活也就撑到天了,与群雄争霸,和那些个世家大族、诸侯军阀斗智斗勇,这不是自己的长处。
“这,还真没有,没想过太深远,我褚飞燕拼搏至今,也不过是想让弟兄们有个安稳的窝,都能吃饱饭不用饿肚子、苦兮兮的当难民!”张燕神色一肃,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很伟大的梦想了。
张宁轻笑道:“你倒是知饥饱,野心就那么小?可不是好事!”
“不过你对手下弟兄们倒是挺负责,有情有义,温侯会喜欢。”
“等回到洛阳,你的这个梦想,温侯会帮你实现,接下来,你也该有新的目标了。”
“人无志,诸事不可为,人立志,诸事皆在人为。”
张燕陷入沉思,新的目标么?
“还请圣女指点迷津。”
“光武帝得国祚之后,其继任者明帝命画师于洛阳南宫云台阁画了二十八位有功于开国社稷的将军画像,被称之位云台二十八将,名噪天下,世代受皇家与臣民香火供奉。”张宁脸色深沉,带着含有深意的笑容:“张燕,你的目标该是那云台二十八将才对。”
“凡事,看的长远些,只要你敢想,未必就成不了!紧紧跟随温侯的步伐吧!”
张燕震惊的瞅着张宁,可很快就被锐利的眸光刺的低下了头,他没想到,吕布的志向,竟然大到了这种地步。
自大汉立国以来,非刘姓不王、非刘氏不帝,这种观念已经根种人心!
哪怕当年张角发动起义,根本目的也不是为了做皇帝。
现在董卓已经权势滔天,视天子为掌中玩物,暂时也依然没产生取而代之,自立为帝得心思。
因为一旦有人敢妄言称帝,取代汉室,必会遭天下群起而攻之,致人心离丧。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必然要承受巨大的代价!
所以,没人敢开这个先河。
当然,吕布也不会。
但吕布会想办法让别人先打开这个禁忌的口子。
“呼!反正……已经烂到了这种地步,那就烂到底吧!这朝廷,早就无药可救了!”张燕经过起初的惊骇之后,很快就坚定了目光。
干吧,干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票,赌自己人生中最大的赌注!
“报!禀圣女、燕帅!我们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此前藏在路边的草垛里栖身,观望我军!”黑山军斥候当即来汇报工作。
若是抓到了类似耳目谍子之类的人物,这可是有功有赏的。
所以没人想着把人杀了。
张宁轻轻拔出刚入鞘不久的短刀,淡淡道:“把人带过来。”
“诺!”
不一会儿,就看有人被绑缚双手而来,嘴里还叫骂着:“你们这些混蛋!匪寇!能不能轻点!本官……我手都要疼死了!”
张宁若有所思的看着被捉来的青年,大概二十来岁,身材修长,并不壮硕,面皮白嫩,身上穿的还是长衫,但是很素净。
“本官?”张宁暗暗思量,这人下意识的自称,让她明白,这干净瘦削的青年绝不是匈奴或者白波军的耳目探子。
“他奶奶的,还是个俊小伙儿!说!姓甚名谁,干嘛的,藏在草里观察我们作甚?!”张燕拎起青年的衣口,直接让其脱离了地面。
青年脸色难看,冷哼一声拒不开口。
“哟呵,还挺硬气,来人,上刑!”张燕薄怒,看这小子根本就不像能扛住酷刑的人。
青年一咬牙,识时务者为俊杰:说道:“小的杨安,高平人,本想出远门投靠亲戚的,谁知半路就看到你们这一大群人,弄不清情况,只好躲在路边,本想着等你们走了,我再离去的!”
“你们放心,在下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也不打听,我就是个冤枉的路人,还望各位好汉能高抬贵手!”
张燕眼珠子一转,看向坐在石头上的张宁,征求她的意思。
张宁起身,来到青年跟前,左右打量一番,道:“把他的手解开。”
青年活动了下被勒出血痕的手腕,出神的看着这女子,好美……不过为什么一个女的会混迹在匪军里?
而且看样子,还是个领头的?
“杨安是吧?”
“对对对!”
张宁面如寒霜,亮出短刀摁在青年的脸颊上,丝丝电流闪过,后者大惊,这是什么邪术?!
“不说实话,我就让人把你砍成人彘,丢在荒郊野外,自生自灭!”
“杨安”一惊,道:“在下没说谎啊!”
张宁冷笑一声,不知何时手里已如变戏法一般捏出一张黄符,摔在了青年的脑袋上。
“轰咔!”
一道微弱雷声作响,再看青年已经被雷的外焦里嫩,满脸乌黑,嘴里还吐着烟,头发全部炸了起来。
“妖……妖女!妖怪!妈呀!”青年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张宁。
一旁的张燕与黑山众也是离得远远的,望着圣女的眼神里满是忌惮与恐惧。
“还不说是吧?小女子这里不仅有雷符,还有能让人吐露真心之语的符咒,不过,若是用这种手段得到答案,留着你也就没什么用了,还是得沦为人彘。”张宁脸上挂起人畜无害的笑容,素手一捏,又拿出一张绿色的纸符。
看起来就很是唬人。
青年吞咽着口水,哀叹一声,道:“这世间越是漂亮的女子果真越危险……”
“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很快、张宁、张燕、张白骑,三位黑山首领就站在青年面前,俯视着他,后者心理压力巨大。
“在下,满宠,字伯宁,是高平县的县令,只是失手用酷刑折磨死了县内督邮,那督邮又有朝廷背景,这才慌张之下挂印辞官,逃出高平,本想找个地先藏一阵,躲躲风头……谁知就被你们给捉住了!”满宠满面悲催,生无可恋。
张宁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问道:“你无缘无故杀死督邮?”
“非也!非也啊!那督邮张苞(与张飞之子同名)贪污受贿,干乱吏政,弄得高平乌烟瘴气,百姓无不痛恨,在下焉能忍受这等狗官为祸!”
“本来也没想杀他,就是教训一番,让他亲口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只是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折磨……直接就断气了!”满宠深感懊恼,但也仅仅是用刑没把握好度。
若说后不后悔杀那狗官,他是绝不后悔!
至少,为高平除去一害!
张宁终于想起来这货为什么耳熟,满宠也是个酷吏,出自山阳郡,在当地非常有名,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年仅十八岁时便在山阳郡担任督邮,为郡守属吏,掌监属官。
为人眼中揉不得沙子,对犯律官僚一向执以酷刑。
当年山阳郡叛乱,军阀李朔趁着黄巾军起义闹得天下大乱,趁机在郡内聚众为祸,太守不可平。
还是十八岁的满宠孤身前去纠察,李朔听闻当即主动找满宠请罪,并保证不在作乱,听受郡中调遣。
这件事,便足以看出满宠之能,以及一郡之威望,甚至超过当地郡守。
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他被支到了高平县代理县令。
随便想想便能捋清,监属官,就是以监察当地官僚为主职,肯定不少得罪人,被外放也是情有可原。
“满宠,我听过你的事情,你是个志向高远、不畏强权的人物,难道就因误杀有朝中背景的督邮,便打算躲藏灭志?”张宁淡然道。
满宠无奈回应:“那我还能怎么办?等事迹败露,被人问罪?”
“我可不想因为那个为祸百姓与吏政的狗官偿命!”
张宁藕臂抱怀,循循善诱道:“你可知我是谁?”
“谁啊?妖……咳……”
“我的男人,是吕布,字奉先的吕布。”张宁自豪道。
“哦,你男人是吕布……什么?!就前段时间刚灭了十八路诸侯的吕布?!”满宠震惊的张大了嘴巴,惊疑道:“你莫不是唬我?”
张燕虎目一瞪,道:“你这混球,脑子里全是刑律是不是?天底下谁敢冒充温侯的女人,不想活辣?!”
张宁轻笑道:“你所说的那个督邮有朝中背景,这个背景可大的过我男人?”
满宠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肯定道:“那决计不可能!温侯吕布,可是天下最炙手可热的英雄人物!焉是阿猫阿狗能相提并论的?!”
“所以,你想不想搭上这条线?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摆在你眼前,好好想想。”张宁凝视着眼前青年,手里的刀已经躁动不安。
她已经决定,如果不能把这等人才带回去为自己男人所用,那就杀于荒郊野外!
不能为己用,日后也不能为他人所用,兴许就是奉先哥哥的敌人!
瘫坐在地上的满宠一个激灵,他经常对犯法官僚动用酷刑,对若有若无的杀意还是能感知到一点。
“我……我想啊!在下怎么能不想?!在下还有满腔抱负,正愁无处施展!若能投入温侯吕布的麾下,那还不乘风飞起?日后在下定要杀尽贪官污吏!还吏政一个朗朗乾坤!”满宠赶忙答应下来。
没想到,自己还能遇到这种好事!
被活捉都能捉到吕布麾下!
看来这就是命啊!
命中注定该让我杀那个该死的督邮,该让我挂印私辞,若是不逃,怎么能遇到这群人呢?!
张宁这才露出温和的笑容,道:“这个决定,将会是你人生中做的最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