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颖脸色有些不善,我却已经和甜甜再见,走远。
没有回头,害怕甜甜的不舍,揭开冰封的柔软.........
也许她可以跟着老师,和从前一样。但是我知道之后的险象环生,只能是单枪匹马。牵连到谁,我都无法承受!!!!!
.........
我独自一人背着骨灰坛子,坐上了高铁。带父亲回家。
没有带甜甜,按道理来讲应该带甜甜的。但是现在的我很难讲道理。
我固执的认为,我这一代就算了,我的下一代能不回去就不要回去。
我不希望她和那片土地有任何联系。 谁都知道我是小孩子,我是无辜的。 可是父亲不在的那些日子里,我经历过什么我最清楚。我可以烂在那里。而我天使不可以受到一丝的流言蜚语的侵扰。
我不想她因为上一辈的造孽,承受她不应该承受的困惑!
高铁很快,五个小时就可以到黄州。 然后再一次坐上公交车,再一次穿越没有人的小镇街道,走在熟悉踏实的河堤上,忍受着秋老虎的肆虐,满身大汗的回到了树林湾。
在一些老人的注视下,我推开了我老家的大门,然后放下骨灰盒,点燃了在街上的一挂鞭炮,按照风俗,这就算是宣告了父亲的死讯!
找来了一把铁锨,再度背上了父亲的骨灰盒,又在更多老人的注视下,关门声中, 穿过乡间田埂,来到了对面的乱葬岗下,找了一个空位置,开始挖坑!
天气很热,不一会,汗流浃背的我,听到了湾子里放起鞭炮!
我们这里的风俗习惯很有特色。 谁家出殡的队伍路过你家门口,如果认可这个人就会放一挂鞭炮,算是表达祭奠!
而 不认可 的人,会紧闭大门。等出殡队伍走后,再放鞭炮,那叫庆祝........
我就一个人,如果也算出殡队伍的话!
埋葬一个骨灰盒需要的坑不大,我觉得合适以后,把父亲的骨灰盒放了进去。
这是个寂寞的葬礼,没有引魂幡,没有棺木,没有八人抬上山,没有唢呐,没有哭喊, 什么都没有!
只有我点了一根烟,扔在了骨灰盒旁边,然后一铁锨一铁锨的土浇淋了上去,就这么把我的父亲埋了。
太阳还是很毒辣。很晃眼。
导致陈南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我都没有发觉。
“是你父亲吗?
直到他问我,我才转身看见他,然后点头认可!
他面色凝重,“ 就这么送走了?是不是太冷清了点?”
“出殡都不来,死了没人抬!这是我们这里对恶人最大诅咒,也是最后的惩罚!我父亲做到了!”
陈南笑笑,“出殡都不来,死了没人抬!前些日子,也有人这样警告我!”
“你又做了什么招人这么诅咒?”
“前些日子有几个地方上的领导想让我出钱修缮下我们镇上的养老院!”
“你拒绝了?”
陈南摇摇头,“他们拒绝了我!”
我很是不解,“ 他们拒绝了你?你给的钱不够?”
“钱肯定是够的!我甚至还愿意在他们的额度上加一倍用来改善那些老人们之后的生活。唯一的条件我自己找公司来运作这件事!然后被拒绝了!然后他们到处说我为富不仁,吝啬小气,舍不得为父老乡亲花一分钱。这样的人将来一定我出殡都不来,死了没人抬!”
人死以后的棺材很沉重,至少需要八个壮汉才能抬得动!
我知道没有人会来给 我父亲抬棺,就没有自取其辱!
“你不想让他们揩油,他们自然是要中伤你! ”
陈南确实瘦了很多,“有时候我都觉得好笑!但是呢,又觉得可悲!你知道往往这样的无赖才是最难缠的。但在贫瘠的土地上,还偏偏就是这样的无赖得势! ”
“农村就是这样子,我们不都是这么耳濡目染过来的吗?”
陈南长叹了一口气, “土地的贫瘠是有办法 改良的。人心要是贫瘠了,就真的是没救了!”
我思索了下,“其实也不尽然。我记得小时候旱季为了抽水,经常发生械斗!而且因为一点小事,邻居打架,兄弟反目!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亲戚老死不相往来!甚至为了一口气,喝药自杀的事情屡有发生!但是现在,这样的事情似乎都已经绝迹了!说明,贫瘠的人心是在慢慢改良的!”
“物质文明决定精神文明?”
我点点头,“人一天挣一块钱的时候,自然会把一块钱看得很重,可是人一天可以挣一百克的时候,就不那么在意一块钱的得失了!”
“你对这片土地的深情!是我比不了的!哪怕现在你父亲死了,那些人在庆祝,你依旧没有怨恨,依旧在为他们辩护!”
“说我没有情绪那是假的。 父亲去世被人庆祝,总是堵得慌!只是我父亲当初实在是太过分,反过来想想,也就释然了! ”
陈南仿佛瘦了些,看向了树林湾方向,“ 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计较呢?”
我叹了口气,“你是看客,你不懂那样的执念!”
陈南摇摇头,“大部分人是短视的,是浅见的!不懂得对一个死人还有执念,是消耗自己的!”
我若有所思,“若是让他们仇恨的那个人还活着,执念算不算消耗自己!”
“当然!执念这个东西应该是高高挂起的。否则消耗自己的同时牵扯的时间和精力,足够影响判断,蒙蔽视野!做出错误的决定!”
“就是说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也只能放在一边,不要用来每天提醒自己要报仇?”
陈南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我,“你父亲是被杀的?”
我默默点头。
陈南也点点头,“ 如果你想报仇,那么仇恨就不能牵扯你的时间和精力!不要成为内耗的源头。”
“谢谢!”
陈南拍拍我的肩膀,“你比我强!还有仇可报!我的母亲算是我杀的!而我又狠不下心来自杀,为我的母亲报仇!”
我诧异的看着他,“据我所知,是盖楼的时候不小心意外走的?”
陈南苦笑,“那个时候我的敌人逼我发了一个毒誓!用我母亲的性命背书的毒誓!而我违背了毒誓!所以,不是意外!是他么的老天恰好那几天主持了下公道!”
“他么的老天大部分时间是瞎眼的!”
陈南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我要提醒你,抱怨老天的人, 就是无能的人!”
我细细品味着这句话,老天是不存在的,而抱怨老天不公,其实就是为了自己的无能找个宣泄口而已!
很多时候,出于人性的自我维护,我们总是会找各种理由来为自己开脱,而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那就是我们所有的愤怒都是来源于自己的无能。
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始终相信邪不胜正!”
陈南还是微微一笑,“我还得提醒你!邪恶战胜了正义,邪恶就成了正义!胜者为王,赢了即是正义!”
我愣了下,“是非对错呢?”
“那是什么肤浅的东西?谁会在意呢? 比如我,谁都知道我有钱,甚至我很有势力!包括你都很敬重我,你又知道我做了多少昧良心的事情呢?”
“可是你自己知道!”
陈南温和一笑,“看来经历的毒打还不够!”
我摇摇头,“还要怎么样?他们差点一把火烧死我的女儿,要不是我父亲 以命相救,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天使就会离我而去!”
“也就是说你父亲是为 了拯救你的天使失去了生命! 无论他的过去有多么不堪,现在你对他只有心存感激!对吧?”
我点点头。
“你心存感激的人,你不应该为他风光大葬吗?”
我黯然,“实在是他 的曾经得罪的人太多!”
“他曾经多么的不堪,他半辈子都在监狱里,已经付出了代价!当然,我要表述的意思不是为他开脱!我想指出的是你心存感激的父亲,死了以后那些人还庆祝,而你却依然在为他们着想!寻找他们身上的闪光点!你这样的思维说好听点叫善良,说难听点就是奴性!”
我蓦然一惊!
他忧伤的看向他母亲的坟茔,“我曾经和你一样心存善良!然后导致了母亲的离去,导致了自己两次入狱,一次甚至被诬陷成了杀人凶手,伤害了爱我的女人和我爱的女人!那一路的善良,造就了一个心如枯槁的我!生不如死,人生再无意义!你也想要成为这样的我吗?”
我摇摇头,“不想!”
陈南陡然大笑,“所以,你要听我的!今天我告诉你一个道理!你要做得到,你就继续报仇!你要做不到,趁早收拾收拾,远离那个漩涡!不然的话,你早晚会死,而且还会死得很惨!”
“什么道理?”
陈南深吸了一口气,“ 你之前说过你老师擅长堪舆之术,说举水河仙石山五百年的气运,会出一条翻江蛟,还有一头下山虎!”
“是的!”
“道理就是翻江蛟和下山虎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
“野兽?”
“没错,还是凶残的野兽! ”
我苦笑,“我是个人!”
陈南怜惜的看了我一眼,“蛇不蜕皮会死的!人也一样,不反思的人也会死的!”
我怔怔的看着他,“非要这样吗?”
陈南看向了稻田,“我被诬陷成为杀人犯的时候,为了躲避追捕,躲在了翠屏山上的一个山洞里。那种有如丧家之犬,且时刻被死亡威胁的日子是无法用言辞形容的煎熬!我在一条山间小径上为自己鼓掌!不是为自己加油打气,而是庆祝自己获得新生! 新生的根本,就是彻底的与善良决裂!自那以后,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若有所思,“如果你的理论是对的,那么支撑呢?”
任何一个理论都是需要支撑的!
“支撑就是我的对手就是畜生!我要是不变成畜生,必输无疑!”
我两眼放光, “是啊!你说的对!我们的敌人就是畜生!他们不择手段,我又凭什么严守教条 呢?”
陈南淡淡一笑,“这样对吗?”
我摇摇头,“不对!”
“可是有其他办法吗?”
我还是摇摇头,“没有!”
他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我怅然若失,“你我都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但是我们都解决不了那个问题。”
陈南惨然一笑,“你说的对!问题是问题,没有办法总得想办法!从贫瘠的土地上走出去的男人,想要出人头地实在是太难! 可这片土地就是孕育野心的土壤!举水河的水喝多了,骨子里就跟举水河一样, 向东奔流不回头!”
........
阳光毒辣,辣得晃眼! 秋老虎的气势一点不输给夏日。
我们俩就这么在烈日下,汗流浃背。
我默默的掏出香烟,递给了他一根,然后,各自抽着自己的心事!
许久,陈南悠悠的叹了口气,“你好像每次回来都是因为死人!”
一次是因为送周跃回家,一次是送父亲回家。
我不由得苦笑,“ 是啊!真心希望下次见你的时候,世界和平!”
陈南微微一笑,“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这辈子就再也不见了!”
我蓦然一惊,惊讶的看着他。他的这句话包含无限可能,是要离开这里?还是要........
他却避而不答,“ 你怎么看生死?”
我的心往下沉,如果涉及到生死,那么我的担心就是对的。
我复杂的看着他,虽然他没有给我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但是他的见地,以及经验之谈,其实已经影响了我许多!毕竟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他的指点,可以让我不走弯路!这样良师益友的关系,我觉得在我迷茫的时候,完全可以找他聊聊,而后的我就会像上次一样,斗志昂扬的离开!
他的存在,就是一个标示,标示这条路的可行,标示着关于我对人世间最后的希望!
我沉吟了下,“我只知道我现在还不能死!”
确实不能死,女儿未大,父仇未报,我哪里敢轻言生死?